温星燃收到电影开机通知时,正在给许愿墙换新的麻布旗子。
初秋的风卷着桂花香从敞开的门溜进来,把最上面那面“愿顺遂”的旗子吹得猎猎作响。他指尖捏着张刚写好的旗子——是给常来的程序员小张写的,上面画着个没bug的代码框——闻言抬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忽然笑了。
“终于要开机了?”沈逾白端着两杯冰美式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的吧台,“我还以为要拖到明年。”
“谁让之前那个投资方不争气。”温星燃咬着吸管笑,“偷税漏税被封杀,连带整个剧组都得停摆。不过现在好了,换了家靠谱的公司,导演说下周就能进组。”
他说的是那部讲画家故事的文艺片。去年推掉私密写真后,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剧本,却没成想刚要签约就出了岔子。投资方卷款跑路,男主角也因牵连被封杀,剧组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导演不死心,拉着新投资重新筹备,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要去多久?”沈逾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大概三个月。”温星燃扒拉着手机里的日程表,“主要在郊区的影视基地拍,周末能回来。”他抬头,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怎么,舍不得我?”
沈逾白没否认,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书店怎么办?”
“交给小雅啊。”温星燃说得理所当然。
小雅是书店雇的第一个员工,个文静的姑娘,大学刚毕业,爱看书,也爱听温星燃讲那些模特圈的趣事。这半年温星燃跑剧组筹备会,书店基本都是她在打理,账目记得比温星燃工整,连沈逾白都夸她“比某些老板靠谱”。
正说着,小雅抱着摞新书从后院进来,听见这话,脸颊微微发红:“燃哥,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温星燃冲她眨眨眼,“你连沈总都能应付,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小雅想起上次沈逾白来查账,自己拿着温星燃画满笑脸的账本,硬是被沈总逼着重新分类记账,最后两人对着计算器算错三遍,还是温星燃回来解了围。她忍不住笑了:“那……燃哥你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啊。”
“肯定的。”温星燃拍了拍她的肩,“等我拍完好片子,回来请你和沈总看首映。”
进组前一天,温星燃在书店待到很晚。
他把书架最上层的旧书都搬下来,一本本擦去灰尘,再由小雅按类别重新上架。沈逾白坐在吧台后,帮他整理读者留言本,指尖划过那些或娟秀或潦草的字迹——有失恋的姑娘写下“会好起来的”,有加班的社畜画了只瘫倒的猫,还有个小朋友用拼音写“谢谢燃哥的糖”。
“你看,”温星燃抱着本《月亮与六便士》走过来,指腹蹭过封面,“这本书上次被谁撕了页,我找了好久才补到同款。”
沈逾白抬头,看到他指尖捏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他写的“缺憾也是种圆满”,正小心翼翼地贴在撕页的位置。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画。
“其实不用这么仔细的。”沈逾白说,“小雅会打理好。”
“我知道。”温星燃笑了,把书插进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想多待会儿。”
他忽然想起刚开书店时,自己总担心“坐不住”,怕习惯了聚光灯的人耐不住寂寞。可现在真要离开一阵子,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块重要的拼图。
关店时,月亮已经挂上树梢。小雅早就下班了,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温星燃挨个关掉书架上的小灯,沈逾白则在锁门,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对了,”温星燃忽然说,“我把那组婚纱照的备份放在抽屉里了,要是小雅想不起来怎么调咖啡机,就让她看照片后面的便签——我写了步骤。”
沈逾白失笑:“她连你的账本都能捋顺,还能搞不定咖啡机?”
“那不一样。”温星燃凑近了些,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我写的步骤,她肯定看得懂。”
沈逾白没再反驳,只是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晚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吹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的戒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进组第一天,温星燃特意起了个大早。
化妆师给他化淡妆时,他还在翻剧本,指尖在“画家在画室里摔碎调色盘”那段台词下画了波浪线。导演走过来看了眼,笑着说:“看来这半年没白等,状态不错。”
“那是,”温星燃挑眉,“为了等这个角色,我连书店都盘出去了——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掏出手机,点开小雅刚发来的照片。照片里,书店的门开着,阳光落在许愿墙上,最上面那面“愿顺遂”的旗子旁边,新添了面写着“祝燃哥开机顺利”的旗子,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小雅写的。
“有人给你加油。”沈逾白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后面加了个“加油”的表情包,还是温星燃之前给他存的。
温星燃笑着回了个“比心”的表情,刚放下手机,就听见场务喊“各部门准备,第一镜开拍”。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布景好的画室中央,穿上那件沾满油彩的旧围裙,瞬间入了戏——眼神里的执拗与温柔,像极了某个守着书店看雪的冬夜,又像极了此刻,他知道有人在书店里,替他守着满墙的愿望和永远亮着的灯。
而书店里,小雅正踮着脚给新到的多肉浇水。沈逾白推门进来时,她刚把“今日推荐”的牌子换成《月亮与六便士》,抬头笑着说:“沈哥,燃哥刚发消息,说第一镜过了。”
“嗯。”沈逾白点头,目光落在吧台后那个空着的位置——以前温星燃总坐在那里,边煮咖啡边看店,现在换了小雅,却也莫名和谐。
他走到许愿墙前,看着那面新添的“开机顺利”旗,忽然拿起支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像温星燃常画的那样。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书页上,落在多肉上,落在那面新添的旗子上,温暖得像个承诺。
或许,最好的陪伴从来都不是形影不离,而是我知道你在追逐月亮时,身后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总有一个人,替你守着人间的六便士。
就像此刻,影视基地里,温星燃正在镜头前演绎着画家的人生;书店里,沈逾白和小雅在整理新到的书,偶尔抬头,就能看到那面写满祝福的旗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两处的阳光,一样温暖。
温星燃在片场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拍画家得知恩师去世的戏。导演没喊开始时,他还在和场务开玩笑,说“这眼泪可得省着点用”,可当灯光打在他脸上,镜头缓缓推近时,他看着剧本上“先生走了,再也没人骂我画得烂了”这句台词,忽然想起刚入行时,那个骂他“眼神空洞像块木头”的摄影师。
老摄影师去年冬天走了,走前还在医院里给他发消息,说“听说你开了书店,挺好,比对着镜头假笑自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不是演的,是真的止不住。导演在监视器后面红了眼眶,喊“卡”时声音都带着颤:“温星燃,这一条过了,休息会儿。”
他蹲在片场角落擦眼泪,手机震了震,是沈逾白发来的照片——书店的许愿墙上,新挂了面蓝色的旗子,上面是小雅写的“愿燃哥拍戏顺利,别太辛苦”,旁边画了只递纸巾的小熊。温星燃看着照片笑了,眼眶却更红了。
第二次哭是拍淋雨的夜戏。
剧本里写画家为了赶画稿,在暴雨里跑回画室,结果发现画具被雨水泡坏了。那场戏拍了整整三个小时,消防车来来回回喷水,温星燃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得在镜头前演出“绝望里的疯劲”。导演喊“卡”时,他腿一软差点跪在泥里,助理赶紧递上毛毯和姜茶。
“燃哥,沈总刚才打电话来,”助理捧着手机跑过来,“说让你别硬撑,不行就改期拍。”
温星燃裹着毛毯笑了:“他还说什么了?”
“说……说书店今天进了批新书,有你找了好久的那本《梵高传》,他给你留着呢。”
温星燃喝着姜茶,忽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沈逾白总说“别跟自己较劲”,可他知道,这人比谁都清楚,有些戏,就得跟自己较较劲才能拍好。就像当年拍那组岩石写真,他非要在零下几度的山里待一整天,沈逾白嘴上骂他“胡闹”,却默默让人准备了五床棉被和暖宝宝。
第三次哭是在杀青那天。
最后一场戏是画家在晚年举办画展,站在自己画的向日葵前,对着空无一人的展厅说“其实我画的不是花,是光”。温星燃说完台词,看着布景里那些金黄的向日葵,忽然想起荷兰的向日葵花田,想起沈逾白在花田里为他拍照时,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戒指反射出细碎的光。
导演喊“杀青”的瞬间,整个剧组都在欢呼,温星燃却站在原地红了眼眶。不是难过,是觉得圆满——像把一段漂泊的故事,终于写成了想要的结局。
回到酒店时,手机里堆满了消息。小雅发了段视频,是书店的熟客们围着许愿墙,举着“恭喜燃哥杀青”的牌子欢呼;刘老板说“回来给你做松鼠鳜鱼”;沈逾白只发了四个字:“等你回家。”
杀青宴上,导演举着酒杯走到他面前,眼里带着感慨:“说实话,当初我还担心你撑不起来。毕竟你太久没拍戏,又是这么沉的角色。”
“我也怕。”温星燃笑着和他碰杯,“但我总想起书店里的那些读者。他们有人失恋,有人失业,有人对着许愿墙哭,哭完了擦掉眼泪继续生活。我觉得我的画家,就该是这样的人——被打倒过,却总在爬起来时,眼里还带着光。”
导演愣了愣,随即大笑:“你小子,开书店开得通透了。”
温星燃没说的是,他每次觉得撑不下去时,就会想起沈逾白。想起他在荷兰说“你的勋章,我等它发光”,想起他在书店说“我的人,我护着”,想起他看自己拍戏的剧本时,在“画家怕黑”那段旁边,用红笔写了“床头放盏小灯”。
这些细碎的温柔,像片场的月光,总在他觉得难的时候,悄悄照亮前路。
离开影视基地那天,温星燃起得很早。
他站在画室布景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假的向日葵,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去年从荷兰带回来的向日葵种子,他一直没舍得种。他把种子埋在布景的花盆里,笑着说:“等到来年,说不定真能长出花来。”
助理在旁边笑他“迷信”,他却觉得,有些念想,总得找个地方安放。
车子驶出基地时,温星燃打开车窗,风里带着郊外的青草香。他给沈逾白发消息:“我出发了,中午能到书店。”
很快收到回复:“小雅烤了蔓越莓饼干,等你回来吃。”
温星燃看着屏幕笑了,忽然觉得,这三个月像场漫长的梦。梦里有画室的油彩味,有淋雨的寒意,有哭到缺氧的瞬间,但更多的,是梦醒时分,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回家的踏实。
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子时,温星燃一眼就看到了书店门口的两个人。
沈逾白穿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站在台阶上,阳光落在他肩头,像镀了层金边。小雅站在他旁边,手里举着块“欢迎燃哥回家”的牌子,笑得一脸灿烂。
温星燃推开车门跑过去,沈逾白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他。怀里的人带着点旅途的风尘,却笑得像个孩子,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沈逾白收紧手臂,指尖划过他被风吹乱的头发,“饼干还热着。”
书店里,桂花香混着饼干的甜香扑面而来。许愿墙上,那面“祝燃哥开机顺利”的旗子旁边,新添了面红色的旗子,是沈逾白写的“欢迎回家”,旁边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穿着围裙,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旧衣服。
温星燃看着那面旗子,忽然鼻子一酸。他想,自己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既能在镜头前追逐光,又能在烟火里找到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吧台前正在分饼干的三人身上。小雅叽叽喳喳地说“燃哥你不在时,沈总总来查账,还说我泡的咖啡没你好喝”,沈逾白无奈地摇头,温星燃则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饼干渣掉了一地。
窗外的花落了又开,书店的灯亮了又灭,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就藏在这些琐碎的温暖里,像部永远演不完的电影,温柔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