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空气像浸了糖的棉花糖,闷闷地黏在皮肤上。暴雨是在关店前半小时泼下来的。
温星燃正踮着脚把最后一本《百年孤独》插进书架顶层,窗外的雷声“轰隆”一声炸响,吓得他手一抖,书脊磕在金属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回头看了眼雨幕,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像无数只急促的手指在叩门,巷子里的积水已经漫过了青石板的缝隙。
“看来今晚得在书店凑合一晚了。”沈逾白从吧台后抬起头,手里还捏着记账的钢笔,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雨太大,开车不安全。”
温星燃跳下梯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正合我意。”他笑着冲沈逾白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我早就备好了睡袋,就等个借口在书店过夜呢。”
沈逾白无奈地摇头。这书店开业时,温星燃非要在后院储藏室塞两个双人睡袋,说“万一哪个读者看书看太晚,或者遇到台风天,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现在看来,多半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关店的铃声刚响过,最后一个客人抱着书冲进雨里,温星燃转身去锁门。黄铜钥匙插进锁孔,他习惯性地拧了半圈,却听见“咔哒”一声脆响——钥匙断在了锁芯里。
“……”温星燃举着手里半截钥匙,转头看向沈逾白,表情有点僵硬,“要不……我们真得在这儿住下了?”
沈逾白走过去,蹲下身查看锁孔里的断键,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金属:“明天叫锁匠来吧,今晚确实走不了了。”他站起身时,头发上落了点从屋檐滴下的雨水,顺着额角往下滑,温星燃伸手想去擦,却被他偏头躲开。
“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沈逾白转移话题,转身走向储藏室,“我记得你上周买了袋爆米花。”
温星燃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这人总是这样,越是意外的时刻越冷静,就像遇到山洪,现场乱成一团,他却能沉着地指挥大家往高地转移,最后还把自己的伞塞给了淋成落汤鸡的温星燃。
储藏室里弥漫着旧书和樟脑丸的味道。沈逾白在最里面的纸箱里翻出那袋爆米花,包装袋上落着层薄灰,保质期刚过三天。“还能吃吗?”他举着袋子问。
“没事,过期三天而已,毒不死人。”温星燃抢过袋子撕开,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咔嚓声在安静的储藏室里格外清晰,“你看,还是脆的。”
沈逾白皱眉:“别吃太多。”话虽如此,还是接过袋子也尝了一颗,焦糖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廉价的甜,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们把两张单人沙发并在一起,铺上温星燃的灰色毛毯,又从吧台底下翻出半截蜡烛。刚点燃没多久,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整个书店陷入一片漆黑——停电了。
“看来连老天爷都想让我们体验复古夜生活。”温星燃摸黑找到打火机,重新点燃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在他眼里跳动,“幸好蜡烛够长。”
沈逾白坐在沙发上,借着烛光翻看白天没看完的读者留言本。牛皮纸封面被翻得卷了边,里面夹着各种颜色的便签,有小学生用拼音写的“我喜欢这里的猫”,有上班族画的“老板们吵架的小漫画”,还有人用钢笔写了行娟秀的字:“总觉得书店打烊后,两位老板会在这里偷偷约会。”
“你看这个。”沈逾白把本子递过去。
温星燃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肩膀,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皮影戏。“啧,”他看完笑着挑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我们要不要……演给他们看?”
他说着,突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在沈逾白的颈窝。沈逾白的身体瞬间绷紧,手里的留言本“啪嗒”掉在地上,却在温星燃的唇快要碰到他皮肤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闹。”沈逾白的声音有点哑,“我刚联系了物业,说线路抢修至少要到后半夜。”他捡起地上的本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和锁匠的聊天记录,“还有,我问了锁匠,换锁芯要两百八十块,明天一早他过来。”
温星燃看着他一本正经报价格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扑过去把他按在沙发上挠痒痒:“沈逾白,你能不能偶尔不这么像个商人?现在是浪漫的烛光夜,不是董事会!”
沈逾白向来怕痒,被他闹得笑出声,伸手去推却反被温星燃按住手腕。两人在狭小的沙发上滚作一团,毛毯滑落在地,蜡烛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张牙舞爪。最后还是沈逾白先投降,喘着气说:“停……停,再闹蜡烛要倒了。”
温星燃这才罢手,却没起身,依旧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暖黄烛光晕染出朦胧氛围。沈逾白衬衫领口敞开,能看到干净又分明的锁骨。温星燃忽然想起沈逾白大学同学说过的,他为救闯红灯的小孩子,被自行车链条划伤过锁骨,他心底一软,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还疼吗?”他问,声音很轻。
沈逾白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早不疼了。”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当年拍岩石写真,从山上摔下来,现在腰还疼吗?”
温星燃愣了一下。那是他刚入行时拍的一组写真,为了追求“与自然融合”的效果,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只穿了条工装裤,结果踩空摔在碎石堆上,后腰划了道五厘米长的口子。当时他咬着牙拍完才去医院,现在阴雨天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他以为沈逾白不知道。
“偶尔会疼。”他笑了笑,从沈逾白身上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毛毯捡起来盖在两人腿上,“不过现在有你给我暖着,好多了。”
沈逾白没说话,只是把他往怀里拉了拉,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有偶尔的雷声从远处滚过,像在为这安静的夜晚伴奏。
“说起来,”温星燃忽然开口,看着跳动的烛火,“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会赚钱的资本家。”
“哦?”沈逾白挑眉,“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
“是会给我暖腰、会陪我在停电的书店里啃过期爆米花的……资本家。”温星燃故意拖长了语调,看到沈逾白要伸手打他,赶紧往旁边躲了躲,“不过是好的那种资本家。”
沈逾白低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翻了翻,然后把屏幕凑到温星燃面前。照片是几年前拍的,像素不算清晰,画面里的温星燃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站在公益活动的背景板前,手里举着块“反对校园暴力”的牌子,阳光落在他倔强的侧脸上,眼神亮得像星星。
“这是……”温星燃愣住了。这是他刚出道时拍的公益写真,没什么流量,连公司都没怎么宣传,他自己都快忘了。
“我存的。”沈逾白收回手机,语气平淡,“当时觉得,这个模特和别人不一样。”
温星燃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一直以为,他们的交集是从静川茶馆开始的,却没想到,沈逾白在更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那些没说出口的留意,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就开出了花。
“那你呢?”他问,“你一开始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张扬,又敏感。”沈逾白想了想,认真地说,“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却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藏起柔软。”
他想起温星燃拍私密写真时,在采访里说“身体是自己的,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眼里的坚定让人心疼。
温星燃忽然笑了,伸手关掉了沈逾白的手机屏幕,让两人重新陷入烛光的包围。“那我们现在,算是把对方的刺都拔掉了吗?”
“不是拔掉,”沈逾白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学会了不被对方的刺伤到。”
就像温星燃知道,沈逾白的“冷漠”其实是不善表达;沈逾白也明白,温星燃的“张扬”不过是害怕被忽视。他们像两块形状各异的拼图,磕磕绊绊地磨合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角度。
蜡烛烧到一半时,温星燃起身去煮水。吧台底下有备用的卡式炉,他摸出最后一包速溶咖啡,在两个马克杯里各倒了半包。热水冲进杯子的瞬间,浓郁的咖啡香漫开来,混着蜡烛燃烧的味道,成了这个暴雨夜最独特的气息。
“尝尝?”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沈逾白,自己捧着另一杯小口啜饮,“虽然不如现磨的好喝,但胜在有烟火气。”
沈逾白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淡淡的回甘。
两人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温星燃说起拍片子时,有场哭戏怎么都演不好,导演让他想想“最遗憾的事”,他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冬天没和沈逾白一起堆雪人”;沈逾白则提到,有次董事会上,他看着窗外的向日葵花田,突然走神想起温星燃在花田里追蝴蝶的样子,被特助用手肘碰了好几下才回过神。
这些细碎的、没说出口的瞬间,在烛光里慢慢铺开,像翻开了一本写满秘密的书。
后半夜时,雨停了。
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透过玻璃窗照在地板上,像铺了层银霜。温星燃已经睡着了,头靠在沈逾白的肩膀上,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沈逾白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放进储藏室的睡袋里,又拿了条毛毯盖在他身上。
他没有回沙发,而是在睡袋旁边躺下,借着月光看着温星燃的睡颜。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鼻尖微微翘着,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沈逾白忽然想起刚结婚时,特助忧心忡忡地说“艺术家都难伺候”,现在才明白,所谓“难伺候”,不过是没遇到愿意迁就的人。
就像此刻,他愿意在停电的书店里,陪着他啃过期的爆米花,听他讲不着边际的废话,看他在睡梦里傻笑。
天快亮时,温星燃迷迷糊糊地醒了。睡袋里很暖和,他翻了个身,正好撞进沈逾白的怀里。对方的呼吸落在他额头上,带着咖啡和阳光的味道——原来不知何时,沈逾白也钻进了睡袋。
“醒了?”沈逾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把他往怀里紧了紧。
“嗯。”温星燃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热源的猫,“雨停了吗?”
“停了。”沈逾白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锁匠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
温星燃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听着沈逾白平稳的心跳。窗外的鸟鸣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储藏室的气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小小的光斑,一切都安静得恰到好处。
他忽然觉得,这场意外的“书店奇妙夜”,或许是老天爷的馈赠。让他们在远离尘嚣的暴雨里,卸下所有身份和防备,像普通情侣一样,在烛光里分享秘密,在月光下相拥而眠。
锁匠敲门时,温星燃正趴在吧台上,看沈逾白给新到的多肉换盆。晨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和昨晚烛光里的样子渐渐重叠。
“早啊,锁匠师傅。”温星燃笑着打招呼,转身去煮咖啡,“喝杯再干活?”
沈逾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温柔像化开的蜜糖。他知道,这个暴雨夜的秘密,会像那些藏在书页里的便签,被他们小心地珍藏起来,在往后的日子里,偶尔翻起,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就像此刻,阳光洒满书店,咖啡香漫过书架,而他们并肩站着,一个在煮咖啡,一个在侍弄花草,平凡的日常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浪漫。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白白的敏感点是耳朵和腰。燃燃发现后,就很爱逗他。比如给他耳朵吹气,看他耳后根到脖子一点一点变红,比如碰他的腰,看他忍着痒痒最后笑倒。
同时,话说我们白白怕黑,但是今天有蜡烛。嗯,我们可以让白白晚点暴露这个弱点。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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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店夜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