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温家餐桌
2020年6月的午后,蝉鸣刚起,空气里还裹着点初夏的凉。温星燃蹲在逾星书斋的后院,把沈逾白从苏州带来的苏绣手帕往锦盒里塞时,指尖第三次蹭到盒角的雕花——不是紧张,是怕。
怕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准。怕爸妈觉得沈逾白太严肃,怕沈逾白聊起投资冷场,更怕饭桌上突然安静,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上个月在荷兰市政厅领证时都没这么慌,现在手里攥着锦盒提手,指节都泛了白。
“在跟盒子较劲?”沈逾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温星燃回头,看见男人穿着自己选的浅灰色棉麻衬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太阳徽章——是上次拍古镇写真时,他随手画在便签上的图案,沈逾白竟找工匠做成了徽章,别在身上。
“没较劲。”温星燃把锦盒往身后藏,却被沈逾白伸手抽了过去。男人打开锦盒,指尖拂过那块苏绣手帕——淡青色的底,绣着几竿竹,是沈母特意按温星燃的喜好定制的,针脚细得能看清竹节的纹理。
“还加了这个?”沈逾白拿起锦盒里的陶瓷杯,杯壁上用青花写着个小小的“温”字,是他上次给温星燃熬姜汤时,趁着温火慢炖的间隙写的,没想到这人偷偷收了起来。
“怕我爸妈觉得你人冷。”温星燃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我妈总说,会给人熬汤的人,心都软。”
沈逾白没说话,只是把锦盒重新盖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蹭过温星燃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刚洗过的皂角香。他其实比温星燃还紧张,早上出门前翻了三次衣柜,最后还是按温星燃的建议选了棉麻衬衫;甚至提前查了温家小区的停车路线,把车停在离单元楼最近的避荫处,连温母爱喝的陈年普洱都装在了保温袋里——怕路上凉了,失了心意。
“走吧。”沈逾白提起锦盒,又把温星燃落在吧台上的手机递给他,“再晚,阿姨该等急了。”
温家现在住在老城区的六层小楼。他们到的时候赶上电梯维修时段,温星燃领着沈逾白走步梯。温星燃走在前面,每上一级台阶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沈逾白,像怕他突然转身走掉。沈逾白却走得稳,手里提着锦盒和水果篮,另一只手还不忘扶着温星燃的腰——怕他踩空。
到了门口,温星燃深吸一口气,刚要敲门,门却先开了。温父穿着件半旧的蓝布衫,手里还拿着件水绿色的舞蹈服,看到他们,眼睛瞬间亮了:“可算来了!星燃妈在厨房切水果呢。”
“爸。”温星燃喊了声,又指了指身边的沈逾白,“这是沈逾白。”
沈逾白立刻上前,把锦盒递过去,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叔叔好,一点心意。”
温父接过锦盒,却没立刻打开,反而拉着沈逾白往屋里走:“快进来!我跟你说,我最近排了支《雨巷》主题的舞,道具伞总选不好,你帮我看看?”
温星燃愣在原地,看着沈逾白被父亲拉着走到衣架前,心里的石头忽然落了一半。沈逾白正指着那把墨色的伞,说“伞面水墨浓度可以再淡些,更贴雨巷的朦胧感”,还提起上次拍古镇写真时,摄影师用柔光镜拍出的效果——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沈逾白竟记着。
“星燃!发什么呆呢?”温母从厨房探出头,系着条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个卡通陶瓷杯,杯身上画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是温星燃小时候的杰作。
“妈。”温星燃走过去,刚要接过杯子,却被温母往沈逾白那边递:“给沈先生的,你尝尝家里的普洱,比外面买的醇。”
沈逾白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暖了暖。他记得温星燃说过,温母总把这个杯子留给最亲近的人用。“谢谢阿姨,画得很好,比花店的真花还鲜活。”
温母笑得眼睛都眯了,拉着温星燃进厨房帮忙,留沈逾白和温父在客厅聊舞蹈道具。温星燃剥着蒜,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对话声——温父说“这个背景布的蓝色太沉”,沈逾白说“可以加些白色的纱,模拟雨雾的感觉”,竟一点都不冷场,反而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别偷听了。”温母戳了戳他的腰,“我看沈先生挺好,比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摄影师稳重多了。”
温星燃的脸瞬间红了:“妈!那是工作伙伴。”
“知道是工作伙伴。”温母笑着盛菜,“但沈先生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刚才你站在门口,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温星燃没接话,只是把剥好的蒜放进盘子里,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起在荷兰领证那天,沈逾白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想起深夜机车后座,沈逾白环着他腰的力道;想起每次拍外景,沈逾白总会提前把暖宝宝塞进他的口袋——这些细节,爸妈或许没看到,但他们能看到沈逾白眼里的在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
“开饭啦!”温母端着松鼠鳜鱼走出厨房,香味瞬间漫满了客厅。温星燃帮忙摆碗筷,沈逾白则主动去端汤,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温父坐在主位,看着沈逾白给温星燃夹鱼,还细心地挑掉鱼刺,忽然开口:“荷兰的郁金香花期,是不是比国内长些?”
温星燃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刚想打圆场,却看见沈逾白放下汤勺,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两本红本——暗红色的封皮,烫金的荷兰语“结婚证明”在灯光下泛着光,是他们在荷兰市政厅领的证,边角被沈逾白小心地磨得光滑。
“叔叔,阿姨。”沈逾白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我和星燃在荷兰办了手续。”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星燃身上,“谢谢你们把星燃教得这么好,以后我会陪他守好书店,也守好家。”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温星燃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他偷偷看了眼爸妈,温母正拿着筷子,眼眶有点红;温父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两本红本,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敲着。
“傻站着干什么?”温母忽然笑了,把松鼠鳜鱼往沈逾白碗里推了推,“星燃小时候吃鱼总卡刺,你以后多帮他挑挑。”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画纸——是温星燃五岁时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下面,站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我和未来的伴儿”。
“这孩子从小就盼。”温母的声音有点哑,“盼一个能一起晒太阳、一起看雨的人,现在总算盼到了。”
温星燃的鼻子忽然酸了。他以为爸妈会问很多问题,会纠结手续在国内算不算数,会担心别人的眼光,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把鱼往沈逾白碗里推,只是拿出自己童年的涂鸦,用最温柔的方式,接纳了这个“新家人”。
沈逾白放下红本,拿起筷子给温母夹了块鱼腹:“阿姨,您也吃。”又给温父添了杯普洱,“这茶很醇,比我平时喝的要好。”
温母没接鱼,反而放下筷子,看着沈逾白笑:“逾白啊,你跟星燃在荷兰把证领了,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别总叔叔阿姨的叫,听着生分。该叫爸妈了。”
温父也跟着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红本:“我们老两口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你俩好好的。既然你说要陪星燃守书店、守家,那这个爸妈,你就安心叫。”
沈逾白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眶忽然有点热。他原本还在琢磨,什么时候开口改口才不唐突,没想到爸妈竟先递了台阶。他放下筷子,微微俯身,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格外清晰:“爸,妈。”
温星燃坐在旁边,看着沈逾白泛红的耳尖,又看着爸妈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嘴里的鱼都甜了 —— 原来最亲的人从不会让你等太久,他们早把接纳藏在了话里。
饭桌上的气氛更热了起来。温父聊起舞蹈编排,沈逾白偶尔插一两句,都是关于色彩和光影的建议,正好戳中温父的心思;温母则问起书店的筹备情况,温星燃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从书架的布局说到许愿墙的设计,沈逾白在旁边补充“儿童区可以加个小画台”,两人一唱一和,像早就排练过无数次。
“对了,”温父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房里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沈逾白,“下周来家里吃饭,帮我参谋下《雨巷》舞的背景布配色。星燃说你选面料很有眼光,我信他的话。”
沈逾白接过清单,上面用铅笔标注着各种蓝色的色号,是温父熬夜整理的。他认真地看着,时不时问两句“想要偏冷还是偏暖的色调”,温父立刻打开话匣子,连当年排《春江花月夜》的往事都讲了出来。
温星燃靠在椅背上,看着沈逾白和父亲聊得投机,看着母亲偷偷擦眼泪,忽然觉得心里的慌都散了。原来见家长没那么可怕,原来最亲近的人,从来不会为难你,只会为你找到归属而开心。
吃完饭,沈逾白主动收拾碗筷,温星燃想帮忙,却被温母拉进了卧室。“这个给你。”温母递过来一沓手绘的图纸,是书店的布局设计参考图。
“我跟你爸琢磨了一周。”温母笑着说,“你说想让书店像家,我们就按家里的样子画的。”
温星燃看着图纸上的线条,眼眶又红了。他想起小时候学画画,母亲总在旁边陪着,说“画错了没关系,重要的是画得开心”;想起第一次带沈逾白去古镇,母亲还特意叮嘱“别让人家觉得你太跳脱”——原来爸妈早就知道,早就为他准备好了所有支持。
“对了。”温母忽然拉住他,声音放轻了些,“星燃,晚上晚归时让沈先生给你留盏灯。我看他细心,肯定会记得。”
温星燃点点头,说不出话。只是觉得,有这样的爸妈,有这样的沈逾白,自己好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出门时,天已经擦黑了。温父站在楼道口,还在跟沈逾白聊背景布的配色;温母则把温星燃拉到一边,塞给他一袋荷花酥——是温星燃小时候最爱吃的,母亲特意蒸的,还热着。
“常回家。”温母拍了拍他的肩,“别总想着书店,家里永远有你们的位置。”
车子驶出老城区时,温星燃靠在副驾上,手里还攥着那袋荷花酥。沈逾白握着方向盘,偶尔侧头看他一眼,眼里带着温柔。
“我爸妈其实早就知道你。”温星燃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上次我拍写真被黑,他们还问‘是不是那个帮你压热搜的沈先生’。”
沈逾白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些。他想起上次写真风波,自己连夜联系律师,把所有负面帖子都压了下去,还让赵坤的项目黄了——这些都没告诉温星燃,怕他担心,没想到温父温母都看在眼里。
“下次带他们去荷兰。”沈逾白忽然说,“去看郁金香花田,你说过妈喜欢油画感的花海。”
温星燃抬头,撞进沈逾白的眼里。路灯的光落在男人脸上,明明灭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他忽然笑了,伸手握住沈逾白的手,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是在荷兰买的,内侧刻着彼此的名字,磨得有些发亮。
“好啊。”温星燃说,“再带他们去羊角村,坐那种小木船,看两岸的花。”
车子继续往前开,窗外的夜景渐渐亮了起来。温星燃靠在沈逾白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棉麻香,忽然觉得,所谓的家,从来不是一栋房子,而是有你在意的人,有在意你的人,有饭桌上的烟火气,有藏在细节里的心意。
就像此刻,手里的荷花酥还热着,身边的人还笑着,未来的日子还长着——足够他们一起守着书店,一起陪爸妈吃饭,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想要的样子。
沈逾白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忽然变得很踏实。他想起下午在温家客厅,温父把舞蹈道具清单塞给他时说的话:“以后星燃就交给你了,我们放心。”原来被认可不是靠说,是靠做——靠记得对方的喜好,靠藏在细节里的温柔,靠愿意陪他走过每一段路的决心。
“对了。”温星燃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照片——是下午吃饭时偷偷拍的,沈逾白正给母亲夹鱼,父亲在旁边笑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幅画。
“这张要洗出来,放在书店的故事墙上。”温星燃说,眼里闪着光,“标题就叫‘温家餐桌的半小时’。”
沈逾白看着照片,忽然笑了。伸手把温星燃往怀里拉了拉,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没有偷袭的慌乱,只有踏实的温柔。
“好。”他说,“还要在旁边加一行字。”
“什么字?”
“家的样子,就是有你,有他们,有烟火。”
车子驶过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晚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点花的甜香,吹起了温星燃手里的荷花酥包装袋,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样子——有爱人在侧,有家人牵挂,有未完成的书店,有可期的未来。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像温家餐桌上的那碗普洱,越品越醇,越品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