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眼半耷拉着,气息微弱,眼眶湿润忧然。
谷雨生得同她一样单薄,细胳膊细腿,只是气质瞧着比楚国宁更柔弱可怜些。
若说楚国宁如一颗挺拔的小禾苗,谷雨便像一株残破的野花脆弱,需要呵护。
“我爹娘只是普通的山民。”谷雨的声音低了下去,“吕家是修仙世家,吕方尘师兄更是前途无量的乾元……攀上这样的亲事,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诱惑。他们……他们跪着求我应下。”
“我不爱他。我也不知他为何要向我提亲,明明我的身上没有任何可利用之处,我的身子有缺陷无法繁育后代,可他坚持要向我提亲。”
“可是看着爹娘那样毫无尊严的求我,我于心不忍拒绝他们。”
“我孤身跑去江南向吕方尘与吕家人商议,可否不要娶我,除了嫁入吕家我什么都可以做。”
“可吕方尘以为我看不上他,便急了眼,威胁我,还将此事散布出去说是他看不上我所以退婚。”
谷雨闭上眼,一滴泪水无声滑落:“消息传开后,我便成了那‘忘恩负义,勾引姐夫’的□□。整个桃花峰的外门弟子都视我为脏东西。赵砚他们曾是我姐姐的追随者,我姐姐在他们心里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皎月,也是……最恨我的人。”
谷雨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闷闷的声音传来:“对不起……让你卷进这些麻烦里……”
楚国宁伸出手,轻轻覆在谷雨冰凉的手背上。这一刻,她似乎明了谷雨为何如此相信自己不是方寸山弟子口中自己是勾引连阙之人。
“这并非你的错。”
“好好休息,”楚国宁语气恢复平静,“你的伤需要时间恢复,先把伤养好。”
谷雨没有再说话,顺从闭上了眼睛。
许是因为说出了积压已久的秘密,抑或是因为楚国宁那不同寻常的理解和坚定,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沉沉睡去。
楚国宁毫无睡意。她看着洞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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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的伤势在楚国宁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好转。楚国宁寻常时利用做杂役的空子,偷偷省下自己的饭食,采摘认识的草药带给谷雨。
谷雨拿着几个楚国宁给她的馒头,犹豫了片刻说:“后山演武场后面有几个杂役房的丁斋弟子,经常饿肚子。”
楚国宁了然点点头,没再多问。
自那日起,楚国宁每次偷偷带食物过来都会刻意多省下一点。
“宁宁,谷雨我好想你们!”
楚国宁方搁下食物,丁斋的几个坤泽兴奋地围住二人,空气中满是轻柔的清香。
楚国宁这才知道,原来在桃花峰,信香为丁等的弟子最不受待见,坤泽尤甚。
一行人中,性子最为活泼的小豆子飞奔过来抱住谷雨,嘿嘿笑着。
楚国宁正准备今日要带去的药草,她拿起自己手上的膏药暗自思忖。
自己已经多日未受伤了,身上的旧疾也已好的七七八八,且连阙近日来竟破天荒没再找她。
心里隐隐不安。
楚国宁照旧被甲斋几人使唤,这天却不偏不倚正巧遇到了连阙。
连阙似乎很是匆忙,下山时正巧路过桃花峰,楚国宁几人正从山下大殿散学回山上,跟着同斋的乾元帮他们拎着食盒,几人便打了照面。
“大师兄安康。”
坤泽们扭扭捏捏作揖行礼,楚国宁颇为心虚躲在一众人身后,宛如自己上课时老师随机点名时的窘迫,垂首低眉,眼神闪躲。
楚国宁知道自己偷偷扮作他去寻凌无咎一事不便解释,能躲则躲。若连阙真是过问起来她也毫无办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干巴巴等死。
她不仅要做,她还要再找凌无咎一回。
“嗯。”
那边连阙淡淡应了,穿过人群就要走来。
楚国宁屏住呼吸,行至楚国宁身前并未转身看她,径直走了。
“师兄慢走。”弟子目送道别。
就在楚国宁以为危机解除,连阙早已离她几步远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腰后一股强劲的推力,促使她重心不稳,猛然从山路石阶向下栽去。
楚国宁在这陡坡石阶之上无论如何也站不稳脚跟,大脑一片空白,她拼命想要抓住前方可以稳住身型之物,可两手扑腾了几下什么也没抓到,终是掉了下去。
“师兄小心!”
身后几名弟子见形势不对,楚国宁很可能砸到连阙,出声提醒。
摔落在地上之前楚国宁双手死死撑地不让脸着地,咕噜噜滚下地,越滚越快之时后背却被人踩住了。
众人一愣,有几个弟子忍不住“噗嗤”掩面笑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楚国宁卡在石阶棱角处。她抬头看向用脚接住自己的人。
连阙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垂眸看他,虽未说话,可楚国宁好像都懂他的神情,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说。
脓包。
连阙无言将她踢回石阶上,转身离开。
“我说,你这中庸,真不嫌害臊地往人家身上扑呀。”
“师姐,我见不得她一副狐媚样子。”
狐媚。
楚国宁狼狈起身。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竟也有一天能来形容她。明明方才是他们故意使绊子推了自己一把才让自己摔下去的。
“诶哟!”
只见那嘲笑她的坤泽一个趔趄竟也脸着地摔下石阶,可这次道路上空无一人,那坤泽连滚带爬摔了个狗吃屎。
“谁!谁干的!”
楚国宁也随着众人四顾寻找那推她之人,却丝毫不见踪影。
其他弟子悉数赶忙下去扶起那坤泽,楚国宁则撒腿趁乱逃走了。
楚国宁照旧揣着几个馒头来到演武场,一只手一把将她拽到小草屋内,另一只手覆上她双眼。
“谷雨,你别作弄我了......”
谷雨放下手,瘪瘪嘴道:“没趣,我还帮你报了仇呢,也不知配合我一下。“
楚国宁神神秘秘掏出个大鸡腿塞到谷雨手中:“竟真是你推了她?”
谷雨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哎呀,我施法推了她,你夸夸我吧。”
楚国宁拽住她的手:“我以后天天给你带鸡腿,好姐姐,你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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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鬼鬼祟祟的,在搞什么名堂?看你脸色,又偷偷把饭食省下来了吧?怎么,拿去喂野狗了?”
小鱼堵在门口瞪她。
楚国宁心里一紧,强装镇定:“没……没有,我就是最近胃口不太好。”
“胃口不好?”另一坤泽凑近她嗅了嗅,拧眉道,“你身上……怎么好像有股子……穷酸气?你莫不是与丁斋的那个坤泽搅和在一起吧?”
楚国宁脸色微变。
小鱼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把扯住楚国宁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我警告过你离那个贱人远一点,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丙斋那几个刺儿头正愁找不到由头收拾她身边的人!你想死,别拖着我们整个寝舍一起!”
“我没有……我只是……”楚国宁试图辩解。
“只是什么?”小鱼猛地甩开她的胳膊,眼神冰冷,“我不管你是同情她还是别的什么,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偷偷摸摸出去!更不准再跟她有任何牵扯!否则别怪我把你轰出去!”
小鱼带着春桃等人扬长而去,留下楚国宁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楚国宁失魂落魄地行至菜园附近的角落,却没有瞧见谷雨的身影。她等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谷雨才步履蹒跚地出现,脸上又添了一丝疲惫和新的擦伤,空中弥漫着一股异香。
楚国宁闻到这阵异香,警觉冲上前。
“你怎么了?!”
谷雨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楚国宁摸上谷雨的后颈,腺囊处已高高肿起。
“是赵砚的人?”
谷雨见瞒不过她,摇摇头:“是吕方尘……威胁我,要对我爹娘……下手……”
“你,你当真要嫁他?”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泪水从谷雨的眼眶滑落。
“谷雨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来人是丙斋的几个坤泽,着急忙慌扒拉谷雨的衣裳。
“小豆子快被揍死了!”
谷雨一听便要起身,楚国宁按住她,站起来道:“我去。”
楚国宁随几名弟子穿过树林来到隐秘之处,几个彪形大汉正将一个瘦小坤泽当作习武对象拳打脚踢。
正中被欺凌的少年正是小豆子,他脸上满是泪水和淤青,眼神惊恐万分。
“住手!”
众人循声回望。
楚国宁的身影在演武场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单薄,眼里好似有团火在烧。
“姐姐救我!”小豆子号啕大哭。
赵砚一愣,看清来人后戏谑道:“哟!我当是谁?怎么,今儿又想替哪个废物出头?”他松开小豆子走向楚国宁,“还是说,你们互帮互助,实则缺人暖被窝,看上这小子了?”
一番污言秽语引来一阵哄笑。楚国宁置若罔闻,她指着小豆子:“欺负一个弱者,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冲你来?”赵砚嗤笑,伸手就去捏楚国宁的下巴,“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经得起爷一根手指头吗?”
楚国宁忍无可忍,啐了一口道:“我和你比。”
赵砚挑眉道:“行,那老子陪你玩玩。只是你输了的话,总得给我些什么吧。”
他围着楚国宁转了一圈:“你身上没有什么吸引我之处,如此,你输给我,就得告诉谷雨让她自愿当我的妾。”
楚国宁:“不行!”
赵砚道:“你以为你有得选?在这方寸山,弟子之间但凡有赌约都是要起誓言咒的,若是做不到,便会浑身溃烂发痒流血,五雷轰顶。在方寸山,无人敢违背自己的赌约。
“可,可谷雨已经有了婚约,那江南吕,吕家……”
“婚约?当真以为我怕她一个姓吕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砚是何人?”
“你也不瞧瞧,老子在这桃花峰横行霸道这么久,内门的风纪仙子管过我没?那小子为我们几个向长老们和内门弟子打掩护都不及,哈哈哈哈。”
赵砚回头虎视眈眈瞧了一眼小豆子。
“若是比不了,趁早滚开。”
几个丁斋弟子忙附和道:“还愣着做什么,滚啊!”
楚国宁一时冷汗直冒,呆立在原地。
她无法拿谷雨当做赌注救小豆子,可她实在是无法在方寸山忍耐下去,她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已经燃烧至极点。
若是让他发出“此生不再寻谷雨和丁斋几人的麻烦”此等誓言,楚国宁不敢想象他们的生活会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