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沈砚之便带着小厮,悄悄回到了别院。此时的别院已经被捕头王派人看守起来,守卫森严。沈砚之说明来意后,守卫便放他们进去了。
西跨院的景象和几天前差不多,断枝依旧堆在廊下,洞口也被看守着。
沈砚之走到石榴树原来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和周围被翻动过的泥土。
他让小厮拿来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泥土很湿,挖起来并不费力。挖了约莫两尺深,小厮的铲子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先生,有东西!”小厮惊喜地喊道。
沈砚之连忙凑过去,示意小厮小心些。很快,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被挖了出来,盒子外面包着一层油纸,防止受潮。
沈砚之将木盒拿到廊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本泛黄的账簿,和一封信。
他拿起账簿翻开,里面记录着一些人名和数字,看起来像是某种交易记录。
而那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火”字印章。
沈砚之心中一动,连忙拆开信。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沈先生亲启:吾乃城中布庄掌柜,数月前偶然发现一伙盗匪与官府中人勾结,走私军火,意图不轨。吾收集证据,藏于石榴树下木盒中。然事机败露,吾恐遭不测,望先生得此信后,将证据交予忠良之士,揭露其阴谋,救百姓于水火。切记,盗匪与官府勾结,行事诡秘,先生务必小心,他们恐会纵火灭口。”
落款处只有一个日期,正是几个月前李家庄遭劫的那几天。
沈砚之看完信,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盗匪找的是这本账簿和这封信,他们与官府中人勾结,走私军火,怕事情败露,才想毁掉证据。李三被胁迫,潜入别院弄断石榴树,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木盒。
而那个“火”字刻痕,既是信上的印章,也是提醒他小心火灾。
看来李四说的是真的,盗匪果然有大动作,很可能就是为了抢夺证据而纵火。
他将账簿和信小心地收好,心中已有了计较。这件事牵连甚广,连官府中人都有参与,看来不能只依靠捕头王了,他必须找到更可靠的人,才能将这些证据安全地交出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是守卫的呼喊声:“着火了!着火了!”
沈砚之心中一紧,连忙冲出西跨院,只见前院的柴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很快就烧到了旁边的厢房。
“是盗匪来了!”沈砚之暗叫不好,他们果然来了,而且真的放了火。
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连忙带着小厮,趁着混乱,从后院的一个小门逃了出去。
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半边天,别院的轮廓在火势中渐渐模糊,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沈砚之拉着小厮一路狂奔,身后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与守卫的喝骂声,想来是捕头王留下的人正与盗匪缠斗。
跑出半里地,两人钻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才敢停下来喘息。沈砚之扶着小厮的肩,弯腰剧烈地咳嗽,浓烟呛入肺腑的灼痛感还未散去。他回头望了眼别院的方向,火光已漫过屋顶,映得云层都泛着诡异的橘红,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先生,那些人……那些人真是来抢账簿的?”
小厮的声音还在发颤,方才的火光与厮杀声吓得他脸色惨白。
沈砚之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木盒的棱角。那账簿上的人名他匆匆扫过几个,其中一个“王守备”的名字格外刺眼——正是负责城郊防务的武官,平日里总以“清正严明”自居,谁能想到竟会与盗匪勾结走私军火。
“他们既要纵火灭口,必然是怕账簿外流,”沈砚之定了定神,“这东西留在我身上太危险,得尽快送到可靠的人手里。”
他想起吏部侍郎周明轩,此人是当年父亲的门生,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素有清名。只是周府门禁森严,且如今风声鹤唳,贸然登门怕是会引火烧身。
正思忖间,芦苇荡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沈砚之心中一紧,忙拉着小厮往深处躲,借着苇叶的掩护屏息观察。
只见七八个黑衣蒙面人骑马奔过,腰间都佩着弯刀,马鞍旁的布袋鼓鼓囊囊,隐约能看出是兵刃的形状。为首那人勒住马,声音嘶哑地低吼:“仔细搜!那姓沈的跑不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他怀里的东西,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马蹄声再次响起,几人分作两队,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搜查。沈砚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小厮的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待那伙人走远,两人才敢挪出芦苇荡。沈砚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些人动作好快,竟知道我们往这边逃。”
“会不会是……捕头王那边出了问题?”小厮迟疑道。
沈砚之心中一沉。他先前虽觉得此事牵连官府,却未敢断定捕头王是否牵涉其中。
可方才盗匪来得如此迅速,若说无人通风报信,实在说不通。
“不能再等了,”他当机立断,“我们得绕路去周府,今夜必须把东西交出去。”
两人不敢走大路,专挑僻静的小巷穿行。月色被浓烟遮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脚下坑洼的石板路。
路过一处破败的土地庙时,沈砚之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庙内似乎有微弱的喘息声。
他示意小厮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抽出腰间的折扇(扇骨内藏着短刃),轻轻推开门。庙内蛛网密布,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影,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是你?”沈砚之失声低呼。
那人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满血污,正是失踪多日的李三。他看到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沈……沈先生……”李三的声音气若游丝,“你……你拿到东西了?”
沈砚之快步上前扶住他,从怀中摸出伤药:“拿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李三抓住沈砚之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王守备……他早就知道布庄掌柜藏了证据,那天夜里……是他让我去挖的……可我……我故意弄断石榴树,留了刻痕,就是想提醒你……”
他咳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火……火灾是假的,他们是想趁乱……趁乱去周府……杀周侍郎……”
沈砚之心头剧震:“他们要对周大人动手?”
“是……账簿上有王守备私通敌国的记录……周侍郎正在查他……”李三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城西……城西货栈……军火就藏在那里……今夜三更……要运出城……”
话音未落,他忽然浑身一颤,嘴里涌出鲜血,头轻倒向一边,再无气息。
沈砚之怔怔地看着李三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这个被胁迫的侍卫,终究是以自己的方式偿还了亏欠。
“先生,快走!”小厮在门外焦急地催促,“好像有人过来了!”
沈砚之将李三的尸体藏到供桌下,用破布掩盖好,转身冲出土地庙。刚拐过街角,就看到几个黑衣人手提灯笼,正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来。
两人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到望见周府高高的门楼,才敢放慢脚步。沈砚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让小厮去叩门,自称是“故人之子,有紧急要事求见周侍郎”。
门房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片刻,便引着两人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书房。周明轩正伏案批阅文书,见沈砚之浑身狼狈,不由惊道:“砚之?这是怎么了?”
沈砚之反手关上门,将账簿与信笺递过去,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李三的临终遗言。
周明轩越看脸色越沉,捏着账簿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待沈砚之说完,他猛地一拍桌案:“好个王守备!竟敢通敌叛国!”
“周大人,盗匪今夜三更要运军火出城,还想对您不利,”沈砚之忧心道,“我们得立刻通知巡城营。”
周明轩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巡城营统领是王守备的人,通知他们无异于打草惊蛇。你且在此等候,我自有办法。”
他走到书架前,转动了一下最上层的青瓷瓶,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道暗门。“这里是密室,你先进去躲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沈砚之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再推辞,跟着周明轩走进密室。暗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周明轩沉稳的问话:“什么事?”
“大人,府外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像是……像是盗匪!”下人慌张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周明轩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去调府里的护卫,守住各个角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密室里漆黑一片,只有墙壁上的透气孔透进微弱的光。沈砚之握紧怀中的短刃,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听到外面隐约的打斗声、兵器碰撞声,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安静下来。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暗门被推开,周明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沾着些许血迹。
“解决了?”沈砚之忙问。
“嗯,”周明轩点头,眼中带着疲惫,“我让人扮成运货的,提前去了城西货栈,把军火截了下来。王守备也被控制住了,天亮后就会押送入宫。”
他拍了拍沈砚之的肩:“多亏了你及时送来证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之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透过窗棂照进书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几日后,王守备通敌叛国一案震惊朝野,涉案的盗匪与官员被一网打尽,城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沈砚之站在重建的西跨院,看着新栽的石榴树苗,心中百感交集。
老张捧着那半枚铜钉走过来,递给他:“先生,捕头王那边查清楚了,他确实不知情,只是被王守备的人蒙蔽了。这铜钉……您还要留着吗?”
沈砚之接过铜钉,入手依旧冰凉。他望着院墙外初升的朝阳,轻声道:“留着吧,也算个念想。”
风拂过新栽的树苗,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那段风雨飘摇的往事。
只是苦了那颗陪伴多年的石榴树了。
我死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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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纵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