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处理政事却丝毫未曾松懈,甚至有空来检阅我的功课。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也。这篇策论,写的虽是中规中矩,但观点颇为新颖,治世之道,该是如此。”
她点点头,少的可怜的赞赏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内心却不似从前,半分愉悦也无。
“母皇,亏有先生教诲,治国安邦之道,兴农振本之要,在于万民,在于天下,只有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我行礼,我回答,我将姜诉的教诲牢记在心,我一步步会走向他希望的样子,我也想要和他的名字写在一起。
我会比母皇做的好。
可他从不肯看看我。
“皇女言重了,臣只是给皇女说了需要看的典籍,至于其他都是皇女自己的参悟。”
他恭敬站在我的身后,即使不看他,我也能猜到他是垂首望着地面的,谦逊的姿态和欣慰的神情,十足十的让母皇相信,我的进步十有**来自自己的能力与天赋。
关于如何治国,关于如何理政,关于如何顺应民心,都有王者之见。
“不错,万云。”
“近来幽郃属国来参拜,鹭绛来使欲以万金习我制香之术,然其东毗邻下赤北燕之土,你以为幽郃该如何应对?”
母皇将简帛放在一旁,她的目光看向我,带着审视与考量,几道重压,若是以往,只怕我想下意识躲在姜诉身后,但我莫名想起姜诉吻向母皇时温柔的眼神,心里便又徒生出些勇气。
我不比母皇差。
“儿臣以为,鹭绛东邻下赤北燕,地理位置关键,制香之术种类繁多,若是与经济往来相关,可以万金相授,若是与军事机要相关,此举实乃自掘坟墓。”
“为何经济往来可以授予?”
“幽郃若要强大,必要对外开放,下赤北燕都算邻邦,鹭绛以制香研制香囊兜售给邻邦妇人,以此发展促成贸易,从而打开幽郃对外发展之口,不仅国祚绵长,更会将幽郃文化传播到各地,若是闭关锁国,自身如何强大,都只会固步自封。”
“幽郃军事机要关乎制香秘辛,此乃与其余各国不同之处,更是幽郃征战关键,若被他人获得一星半点,对于幽郃,都是培养了一个劲敌,遑论鹭绛是幽郃属国,除却参拜之外,须得臣服之心,经济发展壮大自身,同时军事牵制以防生变,故儿臣以为经济往来可授予。”
幽郃兵马司的毒军,以制香为名,五步一迷,十步便亡,中其香者,除却专属药解,皆致幻后五脏六腑爆裂而亡。
欲以万金来研习制香,那要看是什么用途了。
母皇听着我的话 一会皱眉,一会展颜,我看不出她的心思,也猜不透她认为我的回答是好是坏,只见唇角微勾:“闭关锁国,何以见得?”
仿佛谈到一个她很感兴趣的话题,正如姜诉谈到感兴趣的话题一样,双眸熠熠生光,我心底一阵不是滋味。
“自幽哀帝后,断绝与北燕下赤秀州等各国的联系,以天然流沙为防,以奇毒异军为御,光是与属国有来往,难道还不算闭关锁国吗?”
“凌姑姑走遍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幽郃不打开国门,怎么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
“难道这不算固步自封吗?”
“万云!放肆!怎可与陛下如此讲话?”我头一次在姜诉脸上看到慌张,他向母皇行了大礼,言辞恳切,“陛下,此事是臣管教不力,与皇女无关,还请陛下责罚。”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母皇,她虽然体弱,一身病态,唇色发白,但双眼炯炯有神,摆手免了姜诉的礼:“万云勤学乃是好事,她现在已经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你何罪之有?”
“陛下……”
姜诉竟是眼尾通红,傲气的竹子不肯弯腰,坚持着我不知道的东西:“陛下,下赤北燕皆是小人,残害我幽郃皇室,自是应当避之如虎狼,万云并不了解全貌。”
母皇却执拗:“你如何知晓幽哀帝之事?”
“皇家典籍里有记载,只是寥寥数笔。”
我本想解释,但看到姜诉,我的心揪成一团,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句话,让他这样难受,这等脆弱失态,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失礼,别说还在母皇面前,我顿时不想再去深究,如果深究下去是让姜诉痛心疾首的,那么我宁愿浑浑噩噩,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母皇却饶有兴致:“怎么记载?”
“幽哀帝为北燕下赤贱商所蛊,开幽郃运输之道,动摇国之根本,遂止,不与往来。”
她笑了,笑成一朵花,连说:“好,好,好!”
母皇拍了拍姜诉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姜诉,轻声说:“姜诉,你终不负所托,孤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月万云。”
我有些愣,姜诉也有些愣,母皇走后,我们都在不明白里面面相觑。
“先生,我是不是表现的……还可以?”
我走向他的方向,从他手里拿过母皇的帕子,为他擦掉眼尾的一滴泪,有些心疼又故作轻松的调侃。
没等来答复,他猛然倒了,嘴里还呢喃着,陛下,是臣管教不力云云。
我用力地抱着他,嗅着他的檀香,贪婪地想要他就这样躺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