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辞 第67章 妖精肉

施云黛年纪轻轻就去世，对施先生夫妻俩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好不容易有了小女儿紫萸，他们倍加疼爱，即便书局生意再忙，他们也希望孩子能在身边待着。紫萸满月后，施夫人白天会跟乳母带着她去书局，累了就在后院的厢房休息。晚上书局关门，一家人一起回家。所以灵夙很清楚，白天若是想探望紫萸，去施宅肯定是找不到人的，她直接带着崇明和元清去了万象书局。

施夫人和乳母带着紫萸在后院乘凉，大老远看见灵夙来了，她很开心，热情地起身相迎：“三姑娘你可算来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

“夫人你忙着，不用招呼我。我和朋友淘几本书就走。”灵夙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书翻阅。

一岁的小紫萸已经可以发出咿呀的声音了，她虽然不认识灵夙，但仿佛生来就与她有缘，一直冲她笑，还伸手要抱。灵夙很开心，她从乳母手上接过紫萸，看似无意地抱给元清看：“这就是施先生家的紫萸，是不是很可爱？”

紫萸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元清，咯咯地笑了，还伸手去摸元清的鼻子。

施夫人一愣，随即笑道：“这孩子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看见三姑娘这么开心也就罢了，第一次见这位公子，居然还咧嘴笑呢。”

元清眼眶温热，他从衣袖中拿出一颗串着穗的珠子交给了施夫人：“这孩子与我有缘。这是给她的见面礼，夫人代她收下吧。”

“这怎么行！使不得使不得，公子还是收回去吧！”施夫人连连摆手。这珠子光泽细腻，一看就很贵重。

“施夫人，元清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说话的是崇明。他从元清手里接过珠子，放在紫萸的怀中：“这珠子是好东西，让紫萸随身佩戴，可保她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刚招呼完客人的施先生听到这八个字，身子一颤。他想到了已经不在人世的施云黛，如果施云黛也能无病无灾，一生平安，那该多好啊。他转身对施夫人说：“既然崇明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替女儿就收了吧。”

施夫人见丈夫的表情，知道他肯定想起了已经过世的施云黛，她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不过眼下有客人在，她知道这样不好，别过头悄悄抹掉眼泪。

“那就替紫萸谢过元清公子了。”施夫人对着元清再三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

人见到了，东西也送出去了，灵夙今日的忙也算是帮到位了。她想着来都来了，空手而归对不起今日走的这么多路，于是挑了几本有意思的书，顺便把贺嵘介绍给了施先生当帮工。自从两年前蒋玉书考中进士，施先生一直没招到合适的帮手，新招的伙计不是识字太少就是对客人不够有耐心。灵夙觉得贺嵘这人脑子灵活，有眼力劲，还是位举子，留在蓬莱酒楼当跑腿太可惜了，跟万象书局的契合度倒是很高。

施先生向灵夙道谢：“三姑娘介绍的人我肯定放心，我这儿正好缺人手呢。麻烦三姑娘转达那位贺士子，明日即可来上工。”

“客气了施先生，改日我再来看紫萸。”

三人出了万象书局，崇明马上对元清送礼物给紫萸一事表示了诧异：“你说有东西要给紫萸，竟然是辟邪珠。”

辟邪珠产于天界的南溟，贴身佩戴不仅可以百毒不侵，还能驱赶邪祟污秽之物。自从南溟无忧泉干涸，辟邪珠越来越少，说是六界罕见也不为过。崇明和灵夙都没想到，元清居然轻易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了紫萸。

“天界之物，凡人大多无法消受，也就这辟邪珠对紫萸能所帮助。希望她这一世可以平安度过，别再像以前那样……”

“别再像以前那样？哪样？”灵夙调侃，“施云黛是为情所困而死，可不是因为病痛灾祸。你送辟邪珠好像不太合适。”

“那我应该送什么？”

“绝情丹。”

元清：“……”

崇明：“……”

从万象书局回蓬莱酒楼，途中会路过刘家茶铺。三人走到茶铺门口，刚结束一场说书的刘夫子正坐在树下纳凉。刘夫子看见灵夙，和往常一样用气愤的眼神瞪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灵夙揶揄他：“纳凉呢刘夫子？如果实在觉得热，干脆把胡子剃了吧。”

“你个死丫头！我不是让你没事少从我门前经过吗？看见你我就烦！”

“那不好意思了，这大路朝天，又不是你家的，我想走就走。”

刘夫子很生气，却又好似很怕灵夙，不敢靠近她。他看得出灵夙和崇明关系比较亲密，语气不善地对崇明说：“这丫头可不是正经人，不对，她都不是个人。这位后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还有你，”他指了指崇明，又指了指元清，“你们最好离她远点，不要靠近她，靠近她会变得不幸！”

灵夙掩嘴笑。

崇明不明所以，和元清面面相觑。

灵夙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提醒刘夫子：“我刚才路过香饮子摊，那饮子西施杨希儿满大街宣扬你吃了妖精肉，可以长生不老呢。恭喜啊刘夫子，再过几天你可就是潘楼街的红人了，长生不老哦！”

“什么？”刘夫子大惊失色，骂骂咧咧：“这个该死的杨希儿，尽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刘夫子没空再跟灵夙斗嘴，他捋了捋胡须，气呼呼地朝潘楼街跑去。这杨希儿嘴真是碎，尽说些有的没的，他得去给她点教训，叫她乱说话！

崇明见灵夙脸上尽是笑意，忍不住问她：“这个刘夫子好像对你成见很深？我可不止一次听见她骂你了。你究竟把人家怎么了？”以他对灵夙的了解，肯定不可能是刘夫子怎么着她了，只能是她把刘夫子怎么了。

“我跟他有点小恩怨。”

“什么恩怨？”

灵夙狡黠一笑：“我哄他吃下了妖精肉啊。”

不待崇明回答，灵夙心满意足地笑着往前走。崇明无奈地摇摇头，这世间哪来什么可以长生不老的妖精肉，不过是凡人以讹传讹罢了。

刘夫子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离香饮子摊还有一小段距时，他就扯着嗓子开骂了：“杨希儿你这个长舌妇，谁让你背后说我坏话的！你才吃了妖精肉呢，你一家子都吃了妖精肉！造谣不得好死！”

杨希儿一听这话，知道她最近说的八卦传到正主耳朵里了。这种事她见多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她才不怕呢。她叉着腰，指着刘夫子骂：“你个老不死的，我有没有乱说你心里不清楚吗？不然你跟大伙儿说说，这十几年你怎么一点都不老？你不是吃了妖精肉你吃了啥？”

“我老不老关你什么事？需要你给我养老还是给我送终啊？该不会是你自己老得快，变得又黑又丑，你就嫉妒我吧？”

“我呸！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老不死的！”

两人谁都不服谁，越骂越大声。杨希儿骂到后来，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刘老头你就是仗着自己茶铺生意好，赚钱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不活了……没法活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杨希儿六岁的女儿在灯笼铺跟孙妈妈的孙子玩，听到她娘的哭声，赶紧跑了出来：“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刘夫子见人家女儿出来了，不好意思再骂，他瞪了杨希儿一眼，对着围观人群大声道：“这个杨希儿满嘴胡话，就知道造谣，大家可千万别相信她。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她，你们不要上当受骗啊！”

说完，刘夫子又看了杨希儿的女儿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女儿随母，长得真丑”，忿忿离去。

灵夙和往回走的刘夫子碰了个正着，刘夫子心情很不好，懒得再跟灵夙多说话。灵夙看他这样，猜到他肯定和杨希儿大吵了一架。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补了个刀：“现在全潘楼街的人都知道你长生不老了，夫子你要当心哦。”

刘夫子：“我谢谢你全家！”

灵夙见刘夫子吃瘪，心情格外好。

杨希儿已经在女儿的搀扶下站起来了，她收拾了一下，继续摆摊做生意。她女儿个子很矮，瘦瘦小小的，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原本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可爱的时候，可杨希儿的女儿跟“可爱”二字完全不搭边，小脸又黄又干瘪，那双吊梢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往眉间拉扯过一样。灵夙想起刘夫子刚才的吐槽，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确实长得不好看啊。”

三人慢悠悠回到蓬莱酒楼，灵夙觉得氛围不太对。店里的客人好像有意无意都看向了他们，有的压低声音说话，有的交头接耳，时不时还瞟她一眼。她有些懵，却又懒得搭理。

“灵夙你可算来了，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赵莹从二楼下来。她今日是特地来找灵夙的。

“找我啊？”

“是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呢。”说完，赵莹又回头向崇明打招呼：“崇明公子安好，你又来看灵夙啦。”她的眼神落在元清身上，没由来的脸一红，声音弱了几分：“这位公子是？”

崇明：“一位朋友，来汴京玩几天。”

赵莹偷偷打量了元清几眼，心里头的小鹿开始乱撞。糟糕，久违的悸动又来了！

灵夙看懂了赵莹的心思，对元清说：“这位是平王府的康宁郡主。”

“郡主好。”元清颔首。其实他之前和赵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还是公孙修，和现在的相貌不一样，赵莹不认识他，但他认识赵莹。

悸动完，赵莹及时收起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她拉着灵夙往杂物间走：“我有事跟你说，我们先进去吧。”这么热的天，她得赶紧去灵夙的清荷别院蹭蹭凉意，不然她得热死了。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挡她乘凉。

走了没几步，赵莹忽然想起什么，她招呼贺嵘过来，递给他一块碎银子：“贺士子，麻烦帮我买四份冰镇饮子。别去门口那个香饮子摊买，龙津桥杨婆婆家的更好喝。买回来交给陶娘子就行。剩下的钱都归你，算作跑腿费。”

贺嵘一看这么多钱，喜滋滋地出门了。

进了清荷别院，赵莹才放心说话，她气呼呼对灵夙说：“你都不知道我刚在潘楼街听到了什么！那个卖香饮子的女人嘴真碎，她居然说你……”

“说我什么？”

赵莹不想被崇明和元清听到，她拉着灵夙往边上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她说你向崇明公子求爱不成，转身就去勾搭元清。你说气不气人！要不是大街上人多，怕事情闹大，我真想上去抽她两耳光！”

灵夙笑了笑，她毫不在意：“说就说呗，她说了还能成真？”

“可是这对你名声不好啊。你刚在酒楼大堂没发现吗，很多客人对你指指点点的，我在楼上可都看见了。反正我很生气！”

“都是小事，随它去吧。”

赵莹知道灵夙的心胸肯定跟凡人不一样，可她对这种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着实没想到。赵莹追问：“你真不生气？”

“不生气。万事皆有因果，只是你还没看见罢了。”

“我没你这么豁达。我小气，我讨厌那个卖香饮子的女人。”

灵夙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赵莹特地叮嘱贺嵘不要去杨希儿的摊子买香饮子。她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

“说了这么多，解解渴吧。”灵夙指了指桌案，“刚从山里采摘来的新鲜果子。”

赵莹一看，桌上果然摆满了各种果子，一看就很新鲜。她好奇：“刚摘的？谁去摘的？”

灵夙但笑不语。在她的脚边，几只兔子蹦蹦跳跳，似是在邀功。赵莹立刻想起灵夙之前给她讲过的兔女的故事，瞬间懂了。她回头，冲元清甜甜一笑：“元清公子，一起吃果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