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辞 第68章 眉娘

天刚蒙蒙亮，叶眉娘就起来忙碌了。她针线活好，开灯笼铺的孙妈妈让她帮忙给孙子做两身衣服，还差一点就可以收尾了。由于心情好，叶眉娘干活格外欢快，边缝衣服边哼着曲儿。她儿子贺嵘刚得了一份极好的工作。

几日前，贺嵘告诉叶眉娘，他要去京城最大的书铺万象书局做帮工了，收入比之前高不少，这份工作是蓬莱酒楼的掌柜帮介绍的。叶眉娘想着，等缝完衣服手头空了，她得做几样点心送去蓬莱酒楼，好好感谢一下陶娘子。虽然人家不差她这点吃食，但心意再小也是心意，她还是要向人家表示一下感谢的。

吃过午饭，叶眉娘把做好的衣服送去了灯笼铺。孙妈妈见这几身衣服针脚细密，样式也好看，连连夸赞叶眉娘，还多付了几文钱给她，说是天气热，让她买一份饮子解暑。恰好灯笼铺门口就是香饮子摊，叶眉娘走近，和杨希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怔住了。

杨希儿先是意外，随后啐了一口，大骂：“我当是谁呢，没想到在京城还能遇见你这么个不要脸的贱人！不知廉耻，还有脸来汴京，真是丢人都丢到千里之外了！”

叶眉娘脸色很难看，她不理会杨希儿的谩骂，加快脚步离开了。她平日里很少来潘楼街，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昔日的老乡杨希儿。这杨希儿出嫁前就以泼辣闻名，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虽然她年纪比叶眉娘小不少，但叶眉娘一直很怵她。

杨希儿没打算这么放过叶眉娘，冲着她的背影骂骂咧咧，说的全是很难听的话。

孙妈妈前一刻还喜滋滋地想去给孙子试衣服，后一刻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走出店铺，听到一位买饮子的客人打抱不平，跟杨希儿理论：“你怎么可以这么骂人家？这位叶娘子我认识，又勤快又善良，前些日子还帮我瘸了腿的姨母洗床帐呢。她儿子贺嵘是夔州的举子，将来可是有机会考上进士的。”

“什么举子，不过就是婊子生的，能有啥出息！”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定是看人家长得比你美，你嫉妒人家吧！”

客人说得没错，叶眉娘不再年轻，但容颜犹在，看得出曾经是位俏丽的美人。反观杨希儿，头发枯黄，脸色蜡黄，看上去比叶眉娘还老十岁。

杨希儿一听客人说叶眉娘比她长得美，立刻来了气：“长得美了不起啊？长得美就去卖啊？她真是有理了！”

“你说什么？”孙妈妈走到饮子摊前，好心规劝杨希儿，“这话不能乱说，蓬莱酒楼的掌柜跟贺士子认识，传到她耳中可不好。”

隔壁摆摊的张婆等人也凑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让杨希儿慎言，不要毁人家名声。

杨希儿不听，反而更大声了：“我可没乱说，我娘家在夔州，和那叶眉娘是同乡。叶眉娘在夔州的名声都臭大街了，不然你们以为她为啥跟着儿子来汴京呢？”

一说到这样的八卦，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方才杨希儿一口一个婊子贱人地骂杨希儿，张婆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该不会，叶眉娘以前是……”

“呵，她曾经倒是个良家女子，只不过她家男人进山里采药被毒蛇咬死了，她耐不住寂寞，可不就开始放荡了嘛，没羞没臊地做起了皮肉生意。别看她现在不声不响的，她有过不少男人呢。靠这个赚钱营生，也是有本事，不就仗着有几分姿色吗！跟她这样的贱人同乡，我都臊得慌！”

孙妈妈大为震惊：“不会吧？”

“这种话我能乱说？她还不如花茶坊的妓女呢，人家好歹光明正大卖。你们以后有活可别找她了，不嫌脏吗？”杨希儿越说越激动，“真没想到今儿在这里碰到她。呸，晦气！”

“天啦，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叶娘子是这样的人！”

“亏我还找她缝衣服呢，确实晦气。”

“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有活可不能找她了，脏！”

“贺士子仪表堂堂，还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有这么个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都很难听。此刻，贺嵘正在万象书局招呼客人，他因这份新工作而感到快乐，心情愉悦了好几天，哪里知道他母亲正在被人诟病。

蓬莱酒楼大堂，几桌客人正热火朝天说着最近汴京城最大的八卦，秘书少监丁大人的小妾柳氏和马夫私奔一事。

“来酒楼吃饭的路上，我听人说，丁大人已经派人去抓那柳氏了。”

“我也听说了，丁大人可是气得不轻！照这架势，那对奸夫□□被抓回来不得被打个半死啊！”

“我听说的怎么跟你们不一样？我朋友家乳母的亲戚就在丁府当护院，说丁大人府上姬妾众多，他也不怎么宠爱着柳氏，准备随她去了拉倒。”

“你说的已经是几日前的事了，丁大人起初是想算了，可架不住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平日里与他不对付的官员也听说了，都借此嘲笑他呢。丁大人觉得没面子，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对狗男女抓回来。”

二楼，陶娘子和灵夙吃着樱桃煎，喝着冰镇荔枝膏水，听着八卦。陶娘子啧啧道：“这柳氏要惨了，按照丁大人那脾气，不得把她打一顿发卖了才怪。”丁大人是蓬莱酒楼的常客，她对他的为人秉性略知一二，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灵夙对此事没什么的兴趣，她伸了个懒腰：“让人收拾一间上房出来。”

“谁要来？不会是崇明殿下吧？”

“元清。”

“元清来做什么？”

灵夙有些懊悔：“前几日他来人界找我帮忙办事，我客气一下，说有空来小住几日，没想到他真答应了，说处理些事情就过来。我还得给他安排食宿，哎，心累。”

提到元清，陶娘子偷笑：“姑娘你发现没，康宁郡主好像看上元清了，最近天天往酒楼跑，听说元清不在，那失落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根本不需要陶娘子提醒，灵夙早就看出赵莹的小女儿心思了。她没当回事：“正常。赵莹前身是青帝宫的锦鲤，本就是天界灵物，自然对天界的一切心向往之。她喜欢亲近我们，第一次见到崇明就心生爱慕，包括这次对元清一见钟情，都是一样的。”

“好像不太一样。姑娘你有没有发现，元清对康宁郡主并非没有情意。”

灵夙轻笑：“不然呢，我一说让他来小住几日他就答应了。”

“姑娘你说，这元清和康宁郡主能成吗？”

“凡人和天人是不可能修成正果的。”

陶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康宁郡主好惨，悸动一次就被打击一次。

“现在是不可以，”灵夙换了个语气，“但以后行不行，也未可知。”

毕竟，赵莹是迟早要回到天界的。元清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可人间百年对神来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碗碟中的点心刚吃完，陶娘子看见有熟悉的面孔进了酒楼。她推了推灵夙：“姑娘，应该是来找你的。”

灵夙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她喝了一口荔枝膏水的功夫，姬玄已经上二楼了。她有些许意外：“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姬相啊。您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她之所以这么称呼姬玄，是因为新帝登基刚一年，姬玄就拜相了。如今他可谓是一人之下，权倾朝野。

“听说蓬莱酒楼推出的新菜式蟹酿豆腐很受欢迎，风靡汴京。姬某今晚想在酒楼用餐，灵夙姑娘和陶娘子若是有空，可以赏脸一起，姬某做东。”

灵夙叹气：“哎，我现在可是最听不得 ‘听说’二字，头疼。”最近潘楼街大大小小的八卦，都是“听说”给闹的。

陶娘子说：“姬先生来得不巧，这蟹酿豆腐每日午时就沽清，先生晚上可吃不到。明日赶早我让姜川送一份到您府上。”

“那便算了，美食得是现做现吃才对味。”姬玄有些惋惜，“三日之后姬某不上朝，午时来酒楼吃饭。当然，二位如果有空可一起用餐，还是姬某做东。”

“有空。三日之后是六月廿四，我有朋友来访，一起用餐的人可能会有点多。”

“无妨。”

“姬相月俸充盈，家底丰厚，必定是请得起的。我一定多点些菜。”

姬玄：“……”

“为了感谢相爷请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吃饭，我请相爷喝冰镇饮子。酒楼外面就有个香饮子摊，相爷，咱们走吧。”

“灵夙姑娘，像以前一样叫我姬玄就行……”

“那我可不敢，你现在可是顶级权臣。”灵夙笑眯眯，“姬先生请。”

陶娘子内心是懵逼的，她不知道灵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灵夙和姬玄下楼，她赶紧跟上去。三人和刚进酒楼的赵莹碰了个正着。

赵莹看见姬玄也在，愣了会儿，气氛略尴尬，毕竟她和姬玄曾经有过节，她爹又动过撮合她和姬玄的念头。但无论如何，姬玄帮陈王平反了，她应该感谢人家的。于是她主动向姬玄问好。姬玄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赵莹也懒得跟姬玄说话，她问灵夙：“你们是要出去吗？”

灵夙答非所问：“三日后的中午，姬先生要在蓬莱酒楼大宴宾客，我和陶娘子很荣幸被姬先生邀请了，郡主有兴趣一起吗？”

“没兴趣，也没空。三日后是六月廿四，表姐约了我去瓦肆看傀儡戏。”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我可是准备喊元清一起的呢。”

赵莹一听元清的名字，眼中立刻有了神采，她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女阿翠：“告诉表姐，三日后我不舒服，不能陪她去看傀儡戏了。”

阿翠：“……”

姬玄：“……”

灵夙面带笑意，施施然去了香饮子摊，点了三份冰镇竹叶饮子。

杨希儿一边忙活，一边悄悄打量灵夙。当她看见灵夙身后站着的姬玄和赵莹，心中直犯嘀咕，上次是两男一女，这次是两女一男，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杨希儿热情地将第一份竹叶饮子递给姬玄，而后递给了灵夙和赵莹。灵夙喝了一口，问姬玄：“味道如何？”

姬玄皱了皱眉，点头：“还行。”

看来，姬玄也已经能闻到了……

“我怎么觉得有奇怪的味道，没有以前好喝了。”灵夙瞥了杨希儿一眼，“哦，是 ‘业’的味道啊。”

杨希儿生气：“这是竹叶饮子，当然有竹叶的味道。这位姑娘，你不会是故意找茬的吧？”

赵莹本就讨厌杨希儿，见她这么嚣张，当下就忍不住了：“你摆摊做生意，我们是客人，客人花了钱还不能说不好喝了？”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来找茬的。”杨希儿提高声音开始呼喊，“大家快来看啊，没天理了，这青天白日的，两个女人当街抢一个男人，抢不明白就来我摊子上撒气。我这小本生意，哪禁得起这般嚯嚯啊，我的命好苦啊，大家快来评评理……”

赵莹：“……”

姬玄：“……”

灵夙不想听杨希儿胡说八道，哭笑不得地离开了，剩下赵莹和姬玄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见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但这种市井小民的撒泼他们是第一次见，还真是开了眼。

陶娘子在二楼的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摇头叹气，心想这杨希儿也真是个不怕死的，居然敢当街碰瓷平王府的郡主和当朝权贵姬玄。得亏姬玄不是个暴脾气，换做丁大人那样的，早把她的香饮子摊给掀了。

灵夙回到酒楼，陶娘子迎了上去：“姑娘你还好吧？杨希儿这人也忒讨厌了，需不需要让阿湛和涂雀出来，给她点教训。”

“娘子今日戾气有些重，不利于修行哦。”

“我这不是为姑娘抱不平嘛！”

“有这闲功夫，你还不如去准备一下六月廿四中午的菜谱。崇明应该会跟元清一起过来，加上你、我、赵莹、姬玄，总共六位。那就备十二个菜吧，得有蟹酿豆腐，羊头签也来一份。全部记在姬玄账上，别忘了问他要钱。”

“姑娘，我还是不太明白。”陶娘子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康宁郡主跟姬玄的关系多尴尬啊，去年平王不是还想撮合二人吗，虽说最后没成，但毕竟微妙。再加上崇明殿下和元清上神，这算怎会回事啊……”

崇明是赵莹两年前爱慕过的人，元清是赵莹现在爱慕的人，姬玄是差点成为赵莹未婚夫的人……哦，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陶娘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灵夙微笑：“多凑些人可以多点几个菜，你也能多从姬玄身上刮些银子。”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不尴尬吗？”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