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潘楼街热浪逼人,清荷别院却是另一番景象,不仅桃花、菊花、荷花,牡丹这些本不属于同一季节的花朵竞相开放,气候也是舒爽怡人。灵夙半倚在海棠树下的贵妃榻上,看着话本,吃着肉脯,十分的自在惬意。
回到人界不过三日,灵夙已经听了一圈八卦,东家长西家短,有鸡毛蒜皮的琐事,也有骇然听闻的奇事。她大多当个乐子听,一笑了之。她唯一留意了的是易乐楼苏公子打了茶博士秦二郎一事,便追问了陶娘子两句。
陶娘子忍不住感叹:“虽说易乐楼的苏掌柜天天眼红我们家生意,但他可是个讲道理的人,他那个儿子我见过几次,文质彬彬的,说他打人我还真是挺意外。”
灵夙若有所思。两年前施云黛还在世时,曾与着苏公子有过婚约。后来崇明查了紫萸的命簿,说那苏公子的前世是一位苦行僧,曾受过紫萸的一饭之恩,这一世才会跟施云黛产生羁绊。
“他前世既是苦行僧,积了善缘,该得善果才是。”
陶娘子听灵夙喃喃念了这句话,没弄明白:“姑娘说的是谁?我怎么听不懂啊……”
“苏公子。”
“打人的那位苏公子?”
灵夙浅笑:“听来的事未必可信。”
她将紫萸和苦行僧的前史说给了陶娘子听,陶娘子大为震惊:“原来着苏公子和紫萸还有着这样的渊源。我说呢,姜川说了那么多家长里短的事,你毫不在意,偏偏问起这苏公子来了。”
恰好这时崇明从月洞门走进来,接过话茬:“什么苏公子?”
灵夙正往嘴里送肉脯的手停住了,扭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陶娘子掩嘴笑,心想这俩人感情真好,不过分开三天,崇明殿下这是又惦记她家姑娘了?此刻她若是还杵在这儿,好像有些不合适。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回酒楼了。
“我们在说和施云黛有婚约的那个苏公子,陶娘子在跟我说他的八卦呢。”灵夙猜测,崇明这趟过来肯定有事找她。她倒了杯茶给他:“殿下日理万机,百忙之中前来造访,真是蓬荜生辉了。既然大老远来了,先润润嗓子再说正事呗。人界粗茶,殿下可别嫌弃。”
崇明知道灵夙开他玩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她那张嘴巴一向得理不饶人。他坐下跟她闲聊了几句,然后不紧不慢说了此行的目的:“元清托我找你帮个忙。”
“关于紫萸?”
“你知道?”
“很难猜吗?”灵夙的话语中有情绪波动,“元清是我蓬莱的人,他的脾气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了。先前他化身公孙修,那一趟人界之行怕是还有执念没完全放下。毕竟施云黛是因为公孙修而结识沈源,施云黛横死,公孙修也是局中人。”
“你倒是了解元清。昔日在蓬莱仙洲,他和紫萸就相熟,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了,他们各自历劫,又在人界相遇了,他还间接造成了施云黛的死。”
“云黛的死是对紫萸来说是必然的,那是她命中的劫数。但是对元清来说,公孙修是推动这个劫难的一环。我猜,元清应该是想再见这一世的紫萸一面吧?他想为她,亦或是为她父母做些什么?”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崇明看向月洞门的方向,“出来吧。”
元清显身走来,朝灵夙颔首:“三姑娘,拜托了。”
“你我本属同门,我父母一向看重你,视你为家人。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就行,绕这么一圈多费劲。”
“人界不比天界,人界有男女之防,我和你一同去探望紫萸怕是不方便。所幸你和殿下有婚约在,有殿下陪同再好不过。”
灵夙嗤笑:“元清啊元清,当了二十年公孙修,你这行事风格怎么也变得迂腐了。放心吧,这个小忙我一定帮。”
此时的紫萸不过是个一岁多的孩童,她根本不会认识他们,也记不得从前的事。旁人或许不懂元清为何执着于要见她一面,但灵夙是能感同身受的,这个小忙对她而言也是举手之劳。
“走吧,去万象书局见紫萸。”
在人界要守人界的规矩,灵夙一般不用法术。她为了少走点弯路,带崇明和元清穿过蓬莱酒楼,准备抄近从潘楼街走着去万象书局。
清荷别院内一片清凉,到了蓬莱酒楼大堂,热气即刻迎面而来。一出酒楼,他们已经明显能感觉到行人身上的暑气。路边摆摊的小摊贩人手一把蒲扇,企图以此驱赶闷热。
尽管天气不解风情,潘楼街的路边小摊却不比平日少,当中生意最好的要数杨希儿的香饮子摊了。她那小推车上放了三大桶不同口味的饮子,木桶内有隔层,底下放着冰块,可以保证饮子冰凉的口感。路过的行人但凡兜里有点钱的,都会停下来喝一碗。
好不容易得了空,杨希儿给自己盛了一碗麦冬饮子。她喝了一大口,端着碗去隔壁摊位找卖蒲扇的张婆聊八卦。杨希儿绘声绘色地说着秘书少监丁大人家的小妾和马夫私奔的丑事,配合着她夸张的表情,张婆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柳氏可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小浪蹄子!”张婆义愤填膺,“该把她抓回来,奸夫□□一起浸猪笼!”
“可不是嘛!这个柳氏简直败坏我们女人家的名声!”
一旁灯笼铺的孙妈妈也围了过来,她提出异议:“我听说那位丁大人是个粗人,心情不好就会打骂他的妾室们。这柳氏会不会是受了苛待,这才跟马夫私奔?”
“不管怎样她也不能私奔。再说了,跟着个马夫私奔能有啥出息?下半辈子能不能吃饱饭都难说呢!”
“这倒是,一个马夫而已……”
几个女人聊得津津有味,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渐渐地,加入这个八卦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听完都啧啧称奇,表示了对柳氏的唾弃和不屑。有几个围观者闷热难耐,顺便照顾了杨希儿的生意。杨希儿笑得脸都要开花了,今天她真是大丰收。
张婆很羡慕:“你说你这厉害的,跟我们聊聊天还能招揽生意!你这嘴巴都快赶上刘家茶铺的说书先生了。”
“你是说那个刘夫子啊?”杨希儿嗤笑一声。
“怎么?你跟他认识?”
“我在这潘楼街摆摊快十年了,我还能不认识他?他这人可鬼着呢,你以后可别往他那茶铺去,晦气!”
“怎么?这其中有什么事不成?”孙妈妈一听有新八卦,竖起了耳朵。
杨希儿神神秘秘,她放下手中的活,朝张婆她们凑去,压低声音:“刘夫子吃过妖精肉。”
张婆大吃一惊,吓得一个趔趄。杨希儿的小道消息多,但吃妖精肉这种奇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孙妈妈也表示不信:“这就夸张了啊。青天白日的,哪来什么妖怪?”
“就是!就算真有妖怪,刘夫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他还能制服妖怪不成?”
杨希儿一副“你们真没见识”的表情,提高声音道:“我认识那刘夫子十年了,十年前他就长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相貌可是一点都没变。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能长生不老,要不是吃了妖精肉,还能是吃了长生果不成?”
灵夙恰好经过杨希儿的饮子摊,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停下脚步。只听那张婆说:“刘夫子本来就长得老,十几年前他就显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信拉倒!几年后你再看他是不是还长这样,你就知道我没骗人了!”杨希儿很不高兴,张婆和孙妈妈居然都不相信她!她本想再辩驳几句,听到有路人提醒她来生意了。她赶紧回头朝饮子摊走去:“来了来了,几位想喝点什么?今天有紫苏饮子麦冬饮子陈皮饮子三种口味,都是冰镇的,保证解渴消暑!”
站在香饮子摊位前的客人正是灵夙,崇明和元清。杨希儿见他们一个个长得这么俊,不由得诧异了一番。她对长得好看的女人没兴趣,但崇明和元清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尤其是崇明,那张脸实在是俊逸非凡,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灵夙看出了杨希儿的小心思,她轻笑:“饮子西施是吧?三种口味各来一份。”
杨希儿一听有人这么叫她,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要知道,这些年可再也没人这么叫过她了,他们还背后议论她越长越丑,她才不信!她明明很好看,哪里丑了!曾几何时大家可是一口一个“饮子西施”喊她的呢!
杨希儿把第一碗紫苏饮子递给了崇明,崇明品了一口,问灵夙:“这就是姜川常说的,很好喝的饮子?”
灵夙听出了崇明的画外音,他也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灵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希儿就顶着大笑脸凑近了崇明:“公子,我们家饮子可是整个汴京城最好喝的!您要是喜欢,常来光顾啊,下次给你便宜些。”
崇明一时间消化不了杨希儿过分的热情,自顾自的跟灵夙聊天,以缓解尴尬。灵夙看他这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堂堂天界太子,遇见难缠的凡人也会没辙啊?
喝完饮子,三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杨希儿露出鄙夷的眼神:“什么人呐!青天白日的,一个姑娘家居然跟两个大男人一起走在大街上,真是世风日下,有伤风化,太有伤风化了!”
张婆和孙妈妈没听到杨希儿的碎碎念,孙妈妈夸了一句:“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我见过那姑娘几次,好像是蓬莱酒楼的常客。”
“蓬莱酒楼的价格,一般人可去不起呢,看来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孙妈妈表示赞同:“这姑娘的穿衣打扮,还有她头上的簪子,看着都不便宜。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听到这里,杨希儿不乐意了:“她好看吗?也就一般吧。我年轻的时候可比她俊俏多了!”
孙妈妈和张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掩嘴偷着乐。
“你们可别不信啊,我说真的!”杨希儿骄傲地扬起头,“也就是我年纪大了,在外面摆摊日晒雨淋的。我要是再年轻个七八岁,刚才喝饮子的那位公子一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孙妈妈和张婆掩嘴大笑。
灵夙一行人已经走出很远。崇明还在想饮子里的奇怪味道,不知为何,他觉得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