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太太出院那日,季逾白特意腾出晨练的时间,回老宅陪老人家吃早茶。
季家老宅是更接近苏派建筑的园林合院,庭院里水声潺潺,花静鸟喧。
前两年,季老太太身体尚好,栽花养鸟,把园子打理得一派生气,这段时间苍老病弱许多,花花鸟鸟都要另请人照料。
家里做茶点的师傅是从广州老字号茶楼里出来的。
一道道广式茶点相继上桌,话题从吃的慢慢过渡到季逾白身上,先是聊他最近的工作,再是生活,最后谈到相亲。
“女孩子怎么样啊?”老太太问。
后厨端上一道红米肠和金钱肚,季逾白只是看着,没怎么动筷。
在国外那几年,他吃惯了省时省力的西点,桌上这些对他来说既精致又有些油腻。
他要了碗艇仔粥,喝了两口,淡淡地回:“挺好。”
老太太见他神情没有波澜,猜准他只是去走个过场,刚提起的精神气又沉沉垂下。
季瑶察觉奶奶的变化,出声劝解:“奶奶,这种事情哪有见一面就定下来的?”
“我哥也老大不小了,心里说不定比您还着急呢,再给他一点时间啦。”
老太太被季瑶哄得开心,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吃完早茶,季逾白顺道送季瑶去补习班。
季瑶不忘奶奶的嘱托,在车上一个劲儿地给哥哥吹耳边风。
“奶奶年事渐高,身体也大不如前,全家都盼着你早日解决个人问题,你倒是给个态度呀。”
季逾白语气冷然:“我看就你最积极。”
虽然吃瘪,但季瑶还是忍不住八卦:“你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相亲对象吗?”
当事人关心路况,不予回答。
季瑶眼珠子一转,出了个馊主意:“现在都流行‘形婚’,不然你试试呗?”
“马上高考了,不如多操心自己的成绩。”
“……”
将人送到目的地后,季逾白再次叮嘱:“好好学习,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季瑶不耐烦地背上书包,“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临下车时,她又开口:“要是不反感那个相亲对象的话,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呗。反正结了婚就没人唠叨你了呀。”
说完,扬长而去。
季逾白沉思片刻,才缓缓驱车汇入车流。
·
一周后。
季瑶联考成绩公布,名次大幅提升,她得意洋洋地找季逾白要奖励,拉着他在商场消费了一下午,最后走进一家餐厅。
她提前预定了靠窗的位置,甫一坐下,便听闻后座的交谈,纯属无意。
声音自她身后那丛细碎叶绿植的罅隙间缓缓传来——
“听介绍人说你是老师?在编?”
“嗯。”
“方便问一下你每个月的公积金和房补有多少吗?”
“……”女生稍加迟疑,遂给出一个特别妙的回答,“不多也不少。”
“我不是要图谋你什么,只是到了这一步,互相都该坦诚一些。”
“不好意思,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分钟。”
季瑶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大有看好戏的兴头。
季逾白将点菜的平板递给她,眉头轻压示意她停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季瑶只好假意坐直身体,实则绷着弦继续偷听——
“我对你还是挺满意的,如果你这边没问题,我们可以结婚。买房的首付我出,不过名字只能写我一个人的,每月房贷你来填平,毕竟你租房也要付租金的嘛。”
“……”
“你是老师,节假日多,产假也好批,我家的意思是生3个,响应三胎政策。”
“……”
“你今年26对吧?女人30岁前可是生育黄金期,我看不用拖了,尽快结婚,一年生一个刚好到30。”
季瑶听见忍不住腹诽:这么恶臭的男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同他相亲的女生终于不再忍了,利落开口:“不好意思,我们不太合适,就到这儿吧。”
季瑶抚了抚胸口,如释重负。
“这样啊,”男人瞬间黯然,接着说,“那这顿饭我们就AA吧。”
“不是我抠门,”他解释,“我相亲碰见太多捞女了,我给你讲一下什么是捞女啊——上到捞房捞车捞存款,下到一杯奶茶一顿饭,这都叫捞女……”
“好了,”女生音量陡然拔高,从包里抽出两百现金放到桌上,“我本来就打算自己埋单。”
“是吗,那…很好啊。”
她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起身后朝男人冷淡地说:“像您这种没房没车没修养的人,完全不是捞女的目标人群,不必那么杞人忧天。”
季瑶默默握紧拳头:太爽了!!!
女生的脚步越来越近,季瑶下意识侧头去看,竟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她的梁老师吗?
她正讶异时,那男的回过味儿来,指着梁洛舟背影怒骂:“像你这种女人,挑三拣四的估计经历了不少,娶回去能不能生都不一定,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男人恶毒的话响彻餐厅。
沉静的氛围被打破,众人的目光纷纷黏上来。
这次,不等梁洛舟回击,季瑶恨恨地在桌上砸了一拳,茶杯里的水被震得晃出荡纹。
“闭上你的臭嘴吧,又丑又穷酸的死low男!”
她站到梁洛舟身侧,向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后,面朝男人,将积压在心里的怒意统统发泄出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怕自己被占便宜就先给别人扣‘捞女’的帽子,占不到别人便宜了又开始□□羞辱,脸不要了可以捐出去。”
“不过就你这张脸,估计白送也没人要,还是拿去补城墙吧。”
“一杯奶茶也算捞着你了?活不起就赶紧去spa!”
男人怒不可遏,冲上来想扇季瑶。
梁洛舟赶紧挡在季瑶身前,预想中的巴掌没落到脸上,倒是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吃痛。
季逾白扼住他手腕,面色冷厉,语气发沉:“在我叫保安之前,自己滚。”
他身形峻拔,男人抬头也只够得着他下巴,气势瞬间被削弱,只能愤愤离场。
梁洛舟松了口气,抬眸时对上季逾白的目光。
“谢谢你,”她对他说完又朝季瑶微笑,“也谢谢你。”
她对季瑶感到耳目一新。
“不客气!”女孩漂亮的眼睛闪烁微芒,与刚才判若两人。
“我也是憋得不行了,”季瑶边说边拉着人坐下,“你不知道,我刚才都要被那low男气疯了!”
梁洛舟尴尬地笑笑,没想好怎么接话。
季瑶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梁老师,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你。”
“没事。但你得保密,不能跟同学讲。”
梁洛舟以自嘲的口吻化解了这个话题。
“梁老师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被催着相亲了呢?”
季瑶心直口快,话音刚落,季逾白就借添茶的动作提醒她。
他的手干净修长,令人联想到绿叶萋萋的雨后新竹。
梁洛舟无言以对。
自从梁雪华给她张罗了一次相亲后,亲戚朋友们便纷纷往上凑,她不想让妈妈为难,这才硬着头皮上。
季瑶悄悄瞄了眼哥哥,憋了两分钟还是忍不住犯坏:“我哥也单身呢,不如你俩在一起呗?”
“……”
“……”
见两人齐刷刷陷入沉默,季瑶古灵精怪地将嘴撇到一边。
梁洛舟回过神,注意力停在那句“单身”,心情有些微妙。
沉寂片刻,季逾白放稳茶杯,薄唇轻启:“那么,梁老师愿意和我结婚吗?”
话音落定,梁洛舟脑袋“轰”的作响。
季瑶满脑子问号:我只是开个玩笑啊哥……您什么时候属猴了?给根杆儿就往上爬?
梁洛舟讪讪地笑:“你们不用开玩笑逗我,刚刚那件事不会影响我心情的。”
季逾白语气和缓:“我没有开玩笑。”
“我们都需要一段婚姻,不是吗?”
他继续说:“婚后我会承担起丈夫应尽的职责,除开工作,不必要的应酬我会全部推掉;此外,家庭生活开支由我全权负责;财产方面,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生活中,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偶尔饮酒也只在失眠的情况下。”
“我父母思想开明,不会干涉我们的生活,孩子生或不生、包括怎么生都由你做主,我依然会承担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梁洛舟握着水杯的手一紧,指骨渐渐泛白。
她凝着他双眼,渐渐反应过来:季逾白似乎真的在跟她“求婚”。
一旁的季瑶纳罕于哥哥“趁火打劫”式的求婚。
他刚刚这段求婚的话,确定不是在发“战争财”?
季逾白观察梁洛舟的神色,见她犹豫不定,也不着急:“我之后要出差,周期半个月,你可以慢慢考虑。”
半个月…梁洛舟嘴唇翕张。
她抬头时,季逾白面色淡然地喝着茶。
半个月太久,太多事情会发生,太多决定会改变。
她不再迟疑,就算是梦,也不想有遗憾。
“我愿意。”
她几乎脱口而出:“我考虑好了,我愿意跟你结婚。”
“方便的话…在你出差之前,我想先把证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