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在维也纳的一家唱片厅拍的——ALT&NEU,《爱在黎明破晓前》的取景地。
堆满唱片的货架前,男人头戴复古耳机,冷劲修长的手指轻扶听筒,下颌线利落劲瘦,鼻骨英挺有型,一身质地精良的黑风衣衬得人格外隽雅。
梁洛舟盯着这张照片,心跳声震耳欲聋。
这无疑是今天的第二个重磅炸弹——她的相亲对象是季逾白。
“怎么样?妈妈眼光好吧?”梁雪华得意地问。
梁洛舟干笑两声,心想:果然是亲母女,就连眼光都一脉相承。
林渺知道这件事后,一个劲儿地给她加油打气。
“去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喜欢了那么久,也该大胆一次了!”
梁洛舟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圈紧怀里的玩偶,暗暗焦虑:“如果见了也没结果呢?”
林渺直言:“那也得见了再说啊。”
“……”
相亲当天,梁洛舟提前了两小时出门,在网上找了家评分靠前的化妆造型工作室。
谈不上容貌焦虑,她只是希望自己在季逾白面前能够从容、自信一些。
她坐到化妆镜前,往冷白的灯管下凑近一瞧,黑眼圈有些浓重。
除此之外,再没有不称心的瑕疵。就连化妆师都忍不住称赞:“你素颜的状态也太好了,不化妆都很美了。”
梁洛舟笑了笑,没太把这种场面话当真,提了点自己的要求:“妆不用太浓,适合我就好。”
她长了张鹅蛋脸,双眼皮稍窄但眼尾上挑,灵动柔情,颇有股水乡风韵,化妆师给她描了个水光感卧蚕,整张脸瞬间生动起来。
化妆师最后调整妆容时,八卦地问了句:“是去约会吗?”
梁洛舟笑意恬淡:“算是吧。”
“别紧张,你那么漂亮,约会肯定能成功!”
·
见面地点深藏在景区附近的胡同里,车开不进去。
梁洛舟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家餐厅,四合院的建造,风雅古意。
她无暇欣赏这儿的环境,只是远远看着白衬衫的男人坐在位置上,背脊挺直,颈部线条优越流畅,手臂微抬,应该是在喝茶。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匀,紧张的心情稍有缓解。
五、四、三、二、一。
默念五秒,梁洛舟手拽紧包包链条,走到他对面坐下,语气平缓地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梁洛舟。”
“梁老师,我们昨天刚见过。”季逾白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与昨天不同,他鼻梁上多了副细金边眼镜,说话时眼镜下的目光深邃、洞悉。
梁洛舟察觉到他的注视,心里一热,嘴角迫出笑意:“好巧。又见面了。”
“是很巧。”
她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淡淡瞥向桌上那枝被插在青瓷罐里的红色浆果。
“喝什么茶?”季逾白礼貌地问,“明前、雨前还是红梅?”
“红梅吧。”
她不懂茶,不知道明前和雨前到底有什么区别,红梅听起来更适合女生喝一点?
两人临窗而坐,她不敢直视对面,只能时不时将目光瞥向落地窗外幽静深远的江南园林。
茶水很快送上来,季逾白亲自为她斟茶,礼数周全自然,教养和家底可见一斑。
他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递给梁洛舟,语气变得正式:“这次见面是长辈安排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想要中断,请随时跟我说,不用勉强自己。”
梁洛舟轻轻“嗯”了一声。
季逾白继续:“坦白来说,我需要一段婚姻,一段不会让我费心的婚姻。”
“……”
梁洛舟突然有些懵。
她没想到季逾白会那么直白。
“忘了和你介绍,我目前从事律师行业,”他慢慢解释,语气又郑重几分,“于我而言,律师这个职业注定是用生命的长度来换取高度,所以,我很难保证自己能够在婚姻和工作两者间找到平衡点。 ”
他顿了顿:“这对我的伴侣来说,不太公平。”
这句话说完,双方陷入冗长的沉默。
梁洛舟攥起手指,指尖嵌进手心,细密的痛感逐渐明晰。
他说这些话,是在拒绝自己吗?
那她是不是该识趣地中断这次见面?
她极力压抑着情绪,鼻根却仍止不住地发酸。
“对不……”梁洛舟正要开口,季逾白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家里,她于是作罢,“你先接。”
季逾白朝她颔首,接通电话。
趁这几秒,梁洛舟终于将他仔细打量一遍。
那么多年过去,他似乎有哪儿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剪裁合体的白衬衫被他穿成画报模特的效果,握着电话的手有种难以言说的性感——五指修长冷白,青色脉络蛰伏在皮肤下,掌指弯曲时透出淡粉色。
五官精致清俊,唇薄、鼻挺、下颌线利落清晰,微微内眦的双眼皮,本该多情的一双眼却始终古井无波,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感。
抛开年龄赋予的成熟骄矜,这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气质与当年那个天之骄子相比,倒是一点没变。
反观自己,要费尽心思地打扮一番才有勇气坐在他面前。
她跟他似乎就该被划分在经纬分明的两个世界里。
季逾白:“好,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他放下手机,斟酌着要说些什么。
梁洛舟看出他的为难,淡然道:“如果有急事可以先走,不用管我。”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答得果断。
季逾白抬眸看她,察觉她神色有些微异样,却也不再客套:“好,那我先走了。”
茶汤黄红清亮,幽幽一股焦糖香。
梁洛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没尝出九曲红梅的甜润甘醇,只觉得胸腔泛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人家就是来走个过场,自己却傻乎乎当真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轻轻敲打着芭蕉叶,细碎的响声隐入白噪音中。
“叮”的一声,是网约车司机发来等候上车的消息。
梁洛舟拎着包走出餐厅,刚坐上车,林渺就打来电话。
“怎么样?顺利吗?”
她长叹了口气,心里淤塞,说不出话。
林渺试探地又问:“他…拒绝你了?”
“算是吧。”
说着,她又将季逾白刚才的话简述一遍。
林渺听后松了口气:“这算哪门子拒绝?你别想太多,他就是没有结婚的打算,又不好拒绝长辈的安排,所以选择跟你实话实说,不是没看上你的意思。”
有人安慰,梁洛舟没那么郁闷了。
她望向窗外,淅沥沥一片雨。水滴溅落车窗,在玻璃上划过一条望不见底的水痕。
等红灯时,她视野里出现一辆黑车,车身锃亮,男人撑着伞,细心周全地将年轻女人送上后座。
沉默得久了,对面不放心地问:“又想什么呢?”
车子随着绿灯亮起缓缓前移,梁洛舟瞬间挺直身体,扒着窗户向后看。
“喂?能听见吗?”电话那端又问。
“我刚刚看到他了。”
“他好像…和钟弥在一起。”
·
“钟弥是谁?”
林渺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所以说,季逾白是因为她才着急离开?”
她的追问混着车载歌声“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一并灌入梁洛舟耳中。
潮湿低冷的水汽裹着回忆,瞬间向她席卷——
高一的每个周五傍晚,她都会去琴房弹钢琴;
那天运气特别差,突如其来的不止暴雨还有例假,而她没有带伞,也没有提前准备卫生巾;
赶上放月假,教室早已落锁;
她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一群男生跟上来,紧接着传出几声议论:
“我靠,她裤子上有血。”
“不会是来大姨妈了吧哈哈哈…”
“好尴尬啊,真丢人。”
梁洛舟那时不够成熟,面对他人或无知或刻意的冒犯只会照单全收;
她无措地僵了一瞬,小心地用书包刻意挡住,嘲笑声依旧不止;
难堪之际,一道清澈低沉的声音响起:“每个女生都会来例假,你们不知道是因为都没有妈妈吗?”
在场的人皆因这句话怔神;
梁洛舟也不外如是;
男生走到她身边,递出一件校服外套:“丢人的是他们,不是你。”
梁洛舟抬眸,撞上他清俊的眉眼,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时的季逾白身形高瘦挺拔,留着一头微分碎盖,气质偏冷,像积了一层薄雪的冷杉木;
“谢谢。”
她接过校服,轻轻系在腰上,生怕留下褶皱;
雨下得没完没了,两人并排躲在屋檐下,梁洛舟主动开口:“你…也没带伞吗?”
“嗯。”
“……”以为对方看穿自己明知顾问的搭讪方式,她顿生局促,从包里掏出MP3;
这次换季逾白主动问:“你在听歌?”语气仍是淡淡的;
梁洛舟刚戴上耳机,听闻他开口,于是转头看见他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那副MP3;
“可以借我一只吗。”
梁洛舟呼吸一轻,摘下一只耳机递过去;
她身高将近167,在女生里算个高的,但仍和季逾白相差一个头,好在耳机线够长;
他接过耳机时,MP3正在播放郭静的《心墙》;
梁洛舟低头拨弄菜单栏,曲库里的歌都是电脑店老板成批下载的,太多烂大街的歌;
她想问他有没有喜欢的歌;
于是,在耳机里唱着“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的时候,她转头刚好看见他沉郁的侧脸……好看到令人失语;
仿佛命定的一瞬间,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她把洗了三、四遍的校服装进牛皮纸袋,在大课间时找到季逾白所在班级;
托人传了话,她便在门口静静等着,想再说一声谢谢;
可最后出来的却是一个漂亮女生;
“你找季逾白?”女生姿态高傲,“找他什么事?”
梁洛舟照实回答:“我还他校服。”
女生没打眼瞧她,伸出纤细手指勾了勾纸袋,确认是校服没有其他东西后,拎过袋子走了;
后来,季逾白恋爱的消息传开,梁洛舟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天从她手中拎走袋子的女生就是他女朋友,叫做钟弥;
人好看,名字也动听。
……
回忆停在这里,梁洛舟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浸湿的棉絮,沉闷淤堵。
到家时,梁雪华还没睡,等着问她相亲的情况。
没想到,关心的话还未脱口,梁洛舟先哭了起来。
梁雪华急忙起身去玄关,看见女儿光脚踩在地板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肩头一抽一抽的,在小声啜泣。
她心疼坏了,焦急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梁洛舟头靠在妈妈肩膀,任由眼泪蹭湿衣服。
“……”
“没人欺负我。”
“只是,”她鼻根发涩,止不住地抽噎,“只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