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除了麻木的活着,我不再期待任何奇迹降临。三年时间过去,这里除了土匪对我们的欺压,没有多少美好事情发生。
曾经我害怕一生都会困在这里,一直期待有一天土匪们大发慈悲的放走我们,也有找个时机从这里逃走的想法,可现在我对生命,对自由不持有向往,已经准备某天死在土匪的鞭子下或在这里直至终老。
熬过无数个黑夜,又是一年夏天。命运竟开始可怜起我这面赴死亡之人,以一种不可抵挡之势倾向于我,不!应该是倾向于我们!
好几个月里,江村与首领洛松顿珠在大众面前有不下五次的争吵,主要原因还是江村与外人勾结要对抗解放军这件事。
以江村为首的一批人欲想全康巴地区的人变成他们的奴隶,成立新政府,这无疑是要把西藏人民拖入如我当下的这般无尽深渊,而首领洛松顿珠却没有江村那样的野心,他只是想安稳的生活在这大山里。
春末天气开始燥热,江村经常带着一群人离开驻地,有天午后,他急匆匆的回来,走进还未装修好的房内找首领洛松顿珠讨论关于对抗解放军的问题,应该是没谈和,又气冲冲的跑到外边对着人群说:“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打汉人,等打败汉人,你们世世代代就可以成为新西藏的上层人。”
“我愿意!”旦秋首当其冲大喊后往江村身旁站去。接着有几十名土匪纷纷向江村靠拢,江村继续说着些诱人的虚话,有人听后竟真的走向他与他为伍。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江村的演讲,人群惊的四处逃散,我和小达瓦躲到一面墙后边停下,探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首领洛松顿珠举着手枪朝天上开了一枪。
“别忘图与汉人对抗,你们这样是去送死。”首领洛松顿珠对着江村说道:“你怎么就不听呢,江村!”
“我们不去打,他们迟早会来打我们,你脑子是不是不太清醒,总不能在这里等他们打过来吧!”江村立马反驳说。
又是争吵,他们两人各讲各理,闹了大半天。
最后,首领洛松顿珠语重心长的说:“要不再等等,我再考虑考虑。”
我以为首领洛松顿珠要顺从江村了,惊出一声:“不会吧!”小达瓦马上捂住我的嘴小声说:“你不要命了!”
江村听到首领这么说马上换上一副嘴脸,讲道:“当然可以,我们还有时间。”到此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洛松顿珠这一考虑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江村一直贴在他身边阿谀奉承,希望洛松顿珠早些答应他去打解放军。
某天清晨,首领洛松顿珠召集我们这些奴隶说需要再去砍些木材。他催促我们快点带上装备再牵些马去上山砍树。他让平常跟着他的一名土匪带我们去山上,他自己却没与我们一同,而是跟着江村往山丘深处走去。
松树林间那个带领我们的土匪走到我和小达瓦旁,说要给我们安排新的任务,将我们带到了没人的地方。
“老大让你们两个中其中一名逃走!”他停在悬崖边上,转过来又说:“但是!逃走的那一个要去找到汉军,要说清楚是洛松顿珠和他的手下派来和谈的,希望不要对我们发动战争。”
“懂了吗?”
“只能走一个人吗?”小达瓦率先问他。
“对,只能走一个人。如果两个人都放走你们就不会去找汉军来和谈。”
小达瓦看我一眼又转过去对那人说:“放我们两个人走吧,我们会去找金珠玛米来。”
“不可能放走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必须留下来。到那时你们谁带着汉军来和谈,另外那个人我们自然会放,那时你们两人可以一起回家!”
看样子土匪是不可能同时放走我们两个人,小达瓦僵硬着脸庞看到我,他说你先走,找到金珠玛米再来找我。我没应他,我确实想趁这次机会逃走,可又不想只留小达瓦在这,还是开口让小达瓦走。我们纠结不定,土匪催我们赶紧做决定,不然一个人都走不成。
土匪指着悬崖下边的江流说:“这条大河就是金沙江,顺着这条江走下去会到达江达宗(宗:县城之意。)那里可以找到汉军。”
眼下只能从悬崖跳入江内逃走,山的一侧除了笔直的陡壁再无可步行的坡面。由于我胆小懦弱,没敢跳下悬崖逃走,还是小达瓦带着使命跳进大江。小达瓦水性很好,跳到江里后刚开始被激流冲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在水里拍打着双手游上河岸,向我们招来手。我亲爱的朋友,祝愿我们的明天尽快到来,我摇手说了再见!他在这三年里成长了许多,应该是遗传了他父亲,身上虽没多少肉,却因其骨架大而显得壮大,身高也早早超过了我。
小达瓦背影融进谷底灌木丛间,我又成了孤寡之人,突立在悬崖边上用力隐藏泪水,像个大人接受孤独和离别。
晚上回到驻地,我们把砍来的木材运到院内,正好瞧见首领洛松顿珠和江村在院内摆了张木桌喝青稞酒。首领看到我扛着木材进来,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带领我们的那人使了个眼色,好像只有我注意到这一点。一旁的江村喝酒喝糊涂了,眼神中只有愚钝,没了往日的狡猾。那人领会到首领的意思,走近首领嘴贴着首领耳朵讲话,首领听完对着那人翻了个白眼,说了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说完又换上笑脸坐下继续给江村倒酒,江村一口一碗酒,还在向首领洛松顿珠要酒。
入夜未久,我一人躺在新修的牛棚角落,听着牦牛的咀嚼声回忆这三年来的种种经历。想到夏卓措眼角湿润起来,又想到小达瓦会带着金珠玛米来救我,心里又泛起涟漪。这时泪珠滚到鼻尖,分不清这是幸福还是悲伤。
外面下着小雨,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牛棚内却很安详,每头牛身上都散发着热气,这令我大脑昏沉,正要闭眼沉睡下去,却听见有人打开牛棚的木门。我抬头看去是首领洛松顿珠背着一把长枪走进来,我马上站起来。
他走进牛棚内往黑暗深处寻找我:“塔洛!塔洛!”
看见首领在找我,我走近他回应说:“哎,首领!我在这儿。”
“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我走过去靠近他,他把双手放在我肩膀上低下头说:“塔洛,你今晚逃走!我相信你会帮助我们去找到汉人。”说完他把肩上的长枪取下来交在我手上。又嘱咐我说:“找到汉人,一定要说是我放你去找他们和谈,一定要这么说!前些年没放你和达瓦走我是实在没办法,不然我也不想你们这么年轻就困在这里一生,现在我放你逃走,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找到汉人趁他们还没打过来,转述我们不愿意发生战争。”
“你放心,我会找到汉人说清楚。”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一番对话后,我走出牛棚,雨水还在继续,温柔的落在我身上。没迈出几步首领低声叫住我:“塔洛!一定要跟汉人讲清楚是我放走你去找他们和谈!”
“好的!”我在雨中轻声答应首领洛松顿珠。
甲珠拴在离牛棚不远的草地上,我解开甲珠的绳子,牵着它开始远离这片囚禁我三年的土地。这三年我发现甲珠征服了这里其他所有藏獒,这才能够让我在今夜安全的从狗群中迈开步子,手里牵着甲珠它们就不敢叫出声音。
记得来时是从南面山间来到这里,如今我也向着山间方向逃跑。虽说是下着雨,可是那月亮并未沉沦于乌云之上,向我前行路上照来光明。应该是阿妈为我念经保佑我,跑了很久,一路上除了内心多余的惊慌并未发生意外。
雨停了,我正爬上一座小山,眼前的景况变得清晰,这并不像是行走在夜路。抬头见月,它已经向西山靠近,盆地离我长远,一切变得美好,甲珠的长毛被雨水浸透,全紧贴在身上变成了村子里流浪狗的模样,小脑袋晃悠,小步调轻盈,在雨后的泥土里留下小脚丫子印记。等爬到山顶时正好有阳光从远处群山间流射过来,停下脚步,只看着阳光一点点照耀大地,泪珠完全浸湿了曲巴袖口。这片土地终于不是困住我的牢笼,它才真正的成了旷野,群山和河流,我归于这片土地却不被它束缚,它又一次对我张开无边的胸怀,任由我和更多的我盛放生命所赋予的美丽。
虽说是离盆地遥远,可我还是不敢停下步子,擦干泪水,背着盆地的方向继续我的行程。日已成夕阳,这一天我上过高山下过河谷,始终没有发现有村庄。当下,趁着霞光找寻今晚的落脚点,值得庆幸的是在太阳没有完全落幕的前夕在一片稀疏的松树林间发现了个山洞。山洞背靠一座石山,在洞口有人为堆砌石片的痕迹,走进洞内正中央摆放着石头灶子,上面放着个凹凸不平烧的漆黑的铁壶。洞内空间不大,在石灶旁的地面上有张破烂的羊皮,刚好够我卷缩着睡下。我把甲珠牵到灶子旁,头靠着甲珠的身体很快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还是饥饿唤醒了我。我费力的站起身,身体一软又瘫坐在地上。甲珠在洞口晒着太阳睡觉,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静静看着它与我一同经历时间流淌。
身体的虚脱令我难以活动,可是饥饿又在催促我去寻找充饥的食物。挣扎一段时间后牵着甲珠去找了食物。在几棵松树下找到了十多颗蘑菇,可是这些还不够我们吃,在地上挖了野菜又采了野果,顺便在路上捡了些干柴。回到洞内从石缝间找到一火柴盒,里面仅剩三根火柴,我小心的点燃了第一根火柴,幸运的是捡来的柴火足够干燥,很快就烧起火来。等不及去找水烧,从石灶上拿开水壶,架上一片薄页岩烤蘑菇。
甲珠在我烤蘑菇间隙跑出山洞迟迟没有归来,我把所有蘑菇都吃了个干净,肚子倒是好受不少,可嗓子眼干渴难耐。只好提上水壶走出山洞找水喝,这时甲珠从远处跑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肥兔。它跑到我跟前,将野兔放在脚边,吐着舌头看我又看那叼来的野兔。我知道甲珠的意思,它可真是个活宝贝,我都不知道它还会这项技能。我拿起兔子放在火堆上又往上加了许多干柴,完事后又提着水壶去找水。
我在山洞旁就找到了水源:山洞背面的那座石山顶上有积雪,融化的雪水顺着山体流淌下来。我给甲珠挖了一处水洼,它在那里喝水,我嘴贴着岩体吸允流水。喝完水后在水壶里盛满水回到了山洞内,洞内弥漫着一股皮毛烧焦味道,兔子的皮毛已经烧干净。我又在火堆上添柴,火烧的更旺了,这回闻到了兔肉烤焦的焦香味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忍不住咽了几回口水。甲珠把它的脑袋蹭到我背上,回头看见它伸着舌头在往下滴水呢,它也是馋了!我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说:“再等一会会儿,马上烤好了。”甲珠听懂了我的话,收回舌头盘卧在我身后。经过几次加柴,兔肉外皮已经烤碳化了,我用木棍把兔肉从火堆里翻出来,上手准备撕开却被烫的立马把手缩了回来。等待片刻后虽然还是烫的,可我已经等不及了,忍着烫抓住兔腿扯下一大块肉,正要往嘴里塞,身后的甲珠又给我背上蹭脑袋,我才想起还有甲珠。我咽了一口水,还没吃上就把手里的兔肉给了甲珠。抓住兔子另一条腿使劲一拉,又从兔子身上撕下一大块肉。准备开口咬兔肉时甲珠又把脑袋蹭到了我背上,转头发现它已经把刚刚给的一条兔腿肉吃完了,就连骨头也没剩。这回可顾不得它了,我一大口咬下去,兔子烤脆的外皮在我口中擦擦作响,接着吃到一块嫩嫩的烤半熟的肉,没仔细品味就忍不住咽了下去。甲珠还在我身后捣鼓,我只好先停下来,再给他些肉,我把兔子的所有内脏都挖了出来,仍在甲珠面前,它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我把手里的兔腿吃完后剩下的半身兔肉放在洞壁凸出来的一块岩壁上,准备明天再吃,甲珠吃完兔子内脏还向我摇头晃脑的要兔肉,可我却舍不得再给它兔肉,说:“我们明天再吃,明天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好吧!”甲珠知道我不会再给它兔肉,落下尾巴落寞的走到洞口盘卧着闭上了眼睛。
首领给的长枪一直藏在那张羊皮底下,吃完兔肉一下午都在研究长枪。里面共装有十颗子弹,由于在盆地见到过土匪使用长枪,再加上今天的研究我自认为对这把枪的使用已非常熟悉。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小,洞内一直明亮着,洞口已经漆黑一片。我召唤洞口的甲珠来洞内睡觉,这次它却异常的不听我的话,在洞口纹丝不动,以为它在跟我赌气,便说:“你放心,明天兔肉不会少了你的份!”它还是一动不动,我只好独自睡下。
躺在地上准备入睡,身上却瘙痒不止,手伸进曲巴内挠痒,在指甲内挠来几只虱子,借着火光一个个在两拇指间夹死了。这一抓就抓上瘾,大半夜还在添柴烧火借火光抓虱子。过了很久,实在难敌困意,倒下就睡死了。感觉没睡多久,脑中一直有甲珠的怒吼声,以为是梦境,没当回事还是闭着眼睛不愿醒来,可那声音却越加清晰且变得刺耳。
猛地一睁眼,眼前是木柴烧完留下的灰烬还在泛着点点红星。甲珠尖锐的叫声真实的从洞口传来,仰起身体看去洞口甲珠正与一团黑影斗争,那团黑影好像完全堵住了山洞口,完全看不清其样貌。我在地上摸索到柴火,抓到的木柴都放在灰烬上吹气试图点燃起火。甲珠的吼声越发的尖锐,到后来成了哀嚎声。木柴燃起来了,洞内情况清晰起来,当我再次看到洞口时却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晕过去。在甲珠面前站立着的是一头可怕的棕熊,它正用粗大的爪子抓住了甲珠的脑袋。甲珠身体被提到空中,从黑毛间有鲜血不断滴下来,洞口的地面变了色,冒出红光。我全身麻木,还是原来的姿态看眼前的景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办。
眼看甲珠要没了气息,嘴里哀鸣都要被我狂跳的心脏声覆没,我才被解穴一般可以动弹。我从羊皮底下翻来长枪对着那面目狰狞的棕熊扣动了扳机,闭上眼以为它会倒在地上,睁开眼却什么都没发生,枪没响!这一来我又慌乱不堪,以为枪坏了,拿着手里的枪乱摸。甲珠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狗熊把甲珠仍在地上,四爪着地环顾着洞内像是要爬进来,混乱中我摸到枪膛,心中才想起枪没上膛,马上给枪上完躺左手握着枪柄,右手扣动了扳机,这回枪响了。枪声响彻夜晚,子弹擦过了狗熊的右脑门流出了鲜血,它立即转身朝黑夜跑远了。
棕熊消失在夜色中,我没去追它,它应该也不敢再来了。甲珠的情况很糟糕,面部被棕熊撕开了一角,一只眼睛已经浸没在血水里,只有从鼻孔呼出的微弱气息才能肯定它目前还活着。甲珠的脑袋在我怀里抬不起来,红血渗过曲巴在我大腿间流动。我慌乱中脱下裤子绑在甲珠脑袋上,血是止住了,可由于我天生对流血的恐惧,右小腿抽筋,本想把甲珠抱近火堆,仔细检查一遍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现在只能拖着一条腿慢慢挪动身子。
火光照到甲珠身上,熊爪抓过的身体部位都掉了毛,露出血淋淋的外皮,只要不小心触到那些伤口,甲珠就会发出虚弱的哀鸣。很长时间我都是盘坐在地上,大腿上放着甲珠,这使我大腿发麻,只好把羊皮铺平轻轻将甲珠放在上面,我在旁边给火堆添柴,还拿出剩下的半身兔肉给甲珠吃,它半张开嘴把兔肉含在嘴里却没咀嚼,我又把兔肉撕碎,小块小块的放进甲珠嘴中,它咽下两块肉后闭上嘴再怎么喂它都不吃。
甲珠陪我到破晓后没了呼吸,我紧抱着它慢慢没了温度的尸体哭了很久后睡过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铃铛声惊醒了,那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我在睡梦中敏感的察觉到一股危险正向我靠近。我坐起身看着洞外,确实有铃铛响动声靠近山洞。我握起那把长枪走出山洞,在山洞左侧一棵松树旁正有一人牵着一匹白马。那白马我认得出来是首领洛松顿珠的爱马,那人背着我正将麻绳绑在树枝上。仔细观摩过那人的背影后我心头一颤,那人正是无恶不作的土匪江村!手中的长枪没握紧掉落在地上,江村听到枪落地声瞬间就转过身来,我也立马蹲下把枪抓在手上。他的右手拿着一根铁棒,上面还有未干透的鲜血。上半身光着,左肩膀上流着血染红了半身,下身绑着曲巴,腰间挂着个刀鞘,却没见里面插有刀子。
江村看到是我后邪魅一笑,对我说:“没用的东西,原来逃到这里来了。”风吹起他披散在后背的长发,遮住了脸庞,从发丝间露出邪恶的双眼瞪着我缓步靠近。我右手挪到扳机处,枪口指向江村,警告他不要靠近我。他拨开头发,露出他的长脸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敢吗?小子!”
“我敢!”我重新拿好长枪对准他。
“吃你狗屎的,你敢开枪你就死定了”
“你要再向前来一步我就朝你开枪!”
“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说着他就故意大步朝我走来。我把枪举到胸前,枪口朝天空摁下扳机,枪声击穿我的胆怯,却让江村兴奋起来,举起手中的铁棒对准我大笑起来,倒是停下了脚步。我警惕的给枪重新上了膛,他停下笑声一脸认真的讲:“算了,狗急了还真会咬人!”
他放下举起的右手说:“我跟你一个小子没什么好斗的,反正已经输完了。”
我没懂他说这话的意思,短暂沉默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江村突然挤出一抹微笑,可在他脸上却显出一丝诡异,说:“小子!你把枪放下,我现在是个亡命之徒,身上又有伤,跟你打也没什么胜算。你有水没有?我喝几口就走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看,我身上既没有枪又没有刀,左肩膀上还有两颗子弹,左手根本动弹不得,我怎么跟你斗。”见江村脸上的表情变得平静还带着点沮丧,我慢慢把枪口放了下来,但还是紧握着枪柄以免江村突然变脸。
和谈完,我后退进洞内,江村跟了进来,他右手还拿着那根带血的铁棒,我举起枪叫他把铁棒仍掉,他似笑非笑间说:“哎哟!不用担心,我真没打算跟你发生冲突。”说着他坐在石灶前把铁棍插在了火堆里,然后给火堆里扔了一些干柴,做完这些他才举起旁边盛有水的铁壶嘴接着壶口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水。
喝完水江村并没有离开,而是跟我聊起天,期间我还敏锐的观察到他的眼睛时不时落在我手中的长枪上,所以我一直紧握住长枪没有松开过,另外还让我感到可疑的是他在大热天里还一直往火堆上添柴,那根铁棒也一直用火烧着,没有拿出来过,直到夜幕降临他离开时都没有拿走那根铁棒。我跟江村差不多聊了一天,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下面这段对话:
“小子,你就一直想当个下人吗?如果你们都跟随我去打汉人,我们就可以拥有一大片土地,我们也可以成为西藏的上等人,坐拥大量财富!”
“现在解放了,为什么还要当什么所谓的上等人?”
“为什么!我还凭什么呢!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在给别人做奴隶,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大地主,凭什么现在每个人要平等,我要成为奴隶主,我也要当回上等人......”江村讲到这时眼珠爆在外面,面容扭曲,仿佛有魔鬼欲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要不是我手中有这把长枪,江村指定已经扑向我将我千刀万剐,江村的暴躁令我失去长聊的**,我没再接他的话。这时已经是晚霞撑着最后的光明。江村再次举起水壶喝完了壶里的水,右手扶身站起来跺了脚又低下头整理曲巴,长发披散在长脸前,我假装在看他整理曲巴,其实在看他那隐藏在长发后面的长脸,尤其是他的眼睛,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某种难以表述的危险,这种感觉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一直徘徊在我脑中,到现在更为强烈。
等他整理完曲巴洞外的景色在褪去色泽的霞光下慢慢隐身,他这才跟我道别走到洞外牵起白马朝山下走去,我跟到离洞口有几十米远的地方确保江村离开才重新回到洞内。即使江村已经离开,我的心里还是充斥着不安,我握紧手里的枪,确认枪里还有子弹。最后抱着长枪躺下准备睡觉,可过了很久还是睡不着,只好坐起身念经去恐。看到火要燃完,拿起几根柴火塞进石灶里,这时才想起火堆里烧着那根铁棒。看到那烧的通红的铁棒,我好像找到了内心不安的来源,我想江村不会这么一走了之,他肯定会回来想办法弄死我!想到这,我立马就想到个法子,走出山洞搬来几块石头排成一排放在地上,盖上羊皮,发现没完全包裹住石头,又脱下曲巴盖上,假装成我睡在里面。
做完一切,光着上半身走出山洞找到一棵正好对着山洞口的松树爬了上去,骑在一根粗大的枝干上背靠主干,手里拿着长枪看江村是否会返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后半夜我正与睡魔作抗争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铃铛声。我清醒过来,听着那铃铛声越来越近,我借半残的月看到江村骑着白马向山洞走来。他在距山洞几十米处停下脚步,把白马拴在一棵松树上,之后蹑手蹑脚的靠近山洞。他从洞口往山洞内观察了一会儿,可是那火已熄灭,山洞内的情况看不清晰。江村走进山洞,我已经看不见他人,可是我看到那烧红的铁棒被举了起来,接着在山洞内挥舞......
不一会儿江村抓着铁棒从洞内走了出来,嘴里还叫嚷:“他娘的,吃狗屎的玩意儿竟敢耍我!”
“吃狗肉的东西,给我出来,老子要弄死你!”江村举着铁棒在空中乱挥。
想到三年来他对我的折磨,想到夏卓措和死去的甲珠,再看他还不准备放过我,我气上头来,举起枪对准下方嚷嚷叫的江村开了一枪,那一枪中了江村身上,枪一响江村就倒下了身,跪在地上四处张望,我重新给抢上膛大声说:“你可以去死了,人渣!”对着江村又开了一枪,这下他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山洞内已有两个尸体,我也不好将他们就这样扔在这荒山野岭上,第二天就在山洞不远处挖了两个坑,一个埋着甲珠,另一个埋了江村。我从江村腰上取走了那银制刀鞘,又从他身上找到两对珊瑚,带上长枪,骑着白马离开了山洞。后来我知道了那天正是八月二十四日,解放军打散了以江村等人为首的叛乱分子,我也真正得到了解放。
本来我是准备回家,可到了半路上又改变了主意,开始了我四年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