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越拱越高,一直隐藏在沙下的东西仰面而起,黄色砂石随之纷纷扬扬地落下,露出一头染得金黄的头发,长度遮盖鼻尖,看不清脸面。
那只黝黑的手抓着沙虎,不光不顾地朝嘴里塞,甚至都没来得及咀嚼,就囫囵吞了下去。
吃完后,餍足一般仰头长叹一声,浑身干瘪的肌肤恍若充气似的,迅速恢复了充盈弹性,抬手撩起了挡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
这正是被赵岑钦追击围堵,消失于岩洞中的摄影师——季参星。
当赵岑钦对着他脑袋开枪时,他迅速将自己的心脏和大脑移位,并舍弃了自己的躯体,以假死蒙蔽了赵岑钦。然后他迅速操控了一具狼尸,直到被逼到岩洞内时,他再次掠夺了其他狼的器官,然后抛弃了一直操控的那具狼尸。
他依靠着体内蜥蜴的变色基因,改变了体色后,躲在了岩石之间,才逃过特殊调查的搜寻。
眼下他已经躲在沙地下数日,换体新生更是令他精疲力竭,而这条沙蜥还是他多日来第一次获得能量补给。
他一动不动坐在沙坑内,等待其他猎物靠近,好让他恢复体力。
生长在野外的生物,向来对陌生事物充满好奇。
或许是不曾见过人类,一只沙鼠被一动不动的季参星吸引,向着他一点点靠了过来。然而还不等下一个猎物靠近,他的期待就被一阵车轮轰鸣瞬间浇灭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沙鼠嗖地逃走,顿时怒从心生。
容不得他开口质问,发泄心中怒火,他就被人一把从沙坑中拽了起来。
来人激动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季统领,我终于找到你了。”语气虽然欣慰,脸上却带着嘲弄的笑容,“我这些天一直在向真神祈祷你的平安,我就知道,真神不会放弃任何人,更不会让你死的。”说完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季参星用尽刚刚得以恢复的一分体力,一把推开来人,冷冷瞪着对方说:“商巳九,你装什么蒜!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商巳九被推的趔趄一步,重新站稳后也不恼,脸上笑得轻蔑,嘲讽道:“说的什么话,我真的难过还来不及呢!不过季统领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呐!”
季参星冷哼一声:“一直躲在暗处看戏,你这条臭蛇还有脸说!”
商巳九听后忍不住笑出声,“这可怪不得别人!”
“是你不让我插手的!想独自邀功,结果弄巧成拙,反而搞成这幅鬼样子。”商巳九斜眼瞥了他一眼,“下次任务还是看我的吧!”
季参星心有不甘,听后轻哼一声,态度极为不屑。
商巳九招了招手,命人将季参星抬到车上,而后率队向西行进,横跨过司州进入萨纳大陆,途中他拨通了杨绵绵的电话。
“给我做好准备,下次该派你的宝贝医生上场了,千万不要让他掉链子,否则你知道后果。”他没有给杨绵绵说话的机会,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杨绵绵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手机,听筒传来一声短促的嘟声,如同急促的催命魔音。她握着手机,转头看了一眼正睡在身旁的曾康齐,睡颜宛如阳光少年。
她看着曾康齐,越看越喜欢,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甚至一时都忘了商巳九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
这时,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漫舞……”
声音含糊不清,可杨绵绵还是听清了,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转而燃起妒火。她紧紧抓着床单,咬着牙喃喃自语:“亲爱的曾医生,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学不会放下,那你就别怪我对你的梦中情人下狠手了。”
杨绵绵侧过身重新躺下,还没在曾康齐身边躺好,就被睡梦中的他拽进怀里,再一次压在身下,一切行为都好像是出自本能的**,自然流畅、直来直去、随心所欲。
见曾康齐如此,杨绵绵反而紧紧拥住他,脸上浮起势在必得的笑。
夜色渐浓,**深重,这必定又是一个放纵的夜晚。
良宵苦短,转眼便天光大亮,晨曦洒进郊外龙迦遇的宅院。
天不亮时陆勉就被叫到了蓝海医院紧急会诊,早饭时只有鱼漫舞和龙迦遇,之后二人一起去了遇龙博物馆。
昨夜欲海畅游,车窗内吹来的风将暧昧余韵吹散,鱼漫舞清晰记得,龙迦遇腰侧的纹身,一片片绣满红鳞,殷红如一道狰狞伤口。
两人刚一踏上博物馆二楼,就碰到罗织抱着电脑急冲冲跑出来,险些将鱼漫舞撞倒,好在罗织及时扶住了她。
罗织关切道:“没事吧?”
鱼漫舞摇头笑说:“没事。”她重新站好,“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罗织回答:“我查到了一些传闻,关于朗明辰家人的,刚才找郎岐帮忙在狼群之间打听一下真假。”
鱼漫舞看了一眼身旁的龙迦遇,问:“什么传闻?”
罗织抿唇想了想,“传闻说朗明辰的狼后是被人类养大后,才放归野外的。”
对此,鱼漫舞和龙迦遇都感到意外,齐声问:“传闻是真是假?”
罗织滚了滚喉咙,“是真的!狼后的父母是被盗猎者打死的,当时不足满月的狼后被人类收养,同时训练了她的野外捕猎和生存能力。”
“刚才我查过了,当时这件事还有媒体报道过。”
对于这件事,鱼漫舞依稀有些印象,只记得看到过相关的传记,里面记录的是一名女摄影师收养了一头小狼,却无法确定是不是同一件事,于是她问:“报道里那头狼有名字吗?”
罗织看了一眼搭在臂弯的电脑屏幕,“有,那名女摄影师希望小狼重归原野自由驰骋,所以取名叫若风。”
若风,这正是鱼漫舞在传记中看到的狼的名字。
传记中写道:在将若风放归野外期间,若风误将牧民的羊当做猎物咬死,牧民提着猎枪追来,要将若风打死。手无寸铁的女摄影师为了保护若风,毅然挡在了牧民的枪口前,并且据理力争,为若风逃跑争取了时间,事后高价赔偿了牧民的损失。
龙迦遇转头看向鱼漫舞,他不禁想,彼时为若风据理力争的女摄影师,和在措尔卓戈壁上为小狼鸣不平的鱼漫舞,是何其相像。
这天,鱼漫舞和龙迦遇在博物馆开馆前,将朗明辰的怨念放入苍龙心火鼎净化,而灵魂则在鼎内银龙的引领下往生,之后就一直忙于处理此次司州之行所积压的工作,期间鱼漫舞接了一个从安静医院打来的电话。
待这天工作结束后,龙迦遇兑现了在紫薇大桥上的承诺,给了几人三天的假期。
傍晚时分天色极好,晚霞如瑰丽锦绣,浓烈的暮色铺在石板路尽头,苍翠与新绿交相辉映,不禁让人感叹,大自然才是用色最大胆的天生艺术家。
鱼漫舞和龙迦遇一同走出博物馆,迎着暮色走来,彼此静默着,享受着静谧又惬意的时刻。
两人来到停车场,站在鱼漫舞的车旁即将分别。
一路上鱼漫舞都怀着期待,期待龙迦遇的假期邀约,可他一路上都没有提及,甚至没有过问她的假期安排。
这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试探着问:“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龙迦遇摇了摇头。
“那你平时休假都做什么?” 鱼漫舞轻咬着下唇,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龙迦遇满脸认真,“没什么特别的,喝茶、练字、看书、喂鱼,或者进山。”
鱼漫舞惊讶于龙迦遇养生的生活,虽然对此早有预料,却还是不甘心地问:“没有啦?”
龙迦遇仔细想了想,又回答:“现在还有一件事。”
鱼漫舞眼睛亮起了,期待地问:“什么?”
龙迦遇扬起唇角,将视线温柔投来,坦荡地说:“还有陪你。”鱼漫舞心中窃喜,随之害羞了起来。紧接着龙迦遇又问,“你呢?有什么计划”
鱼漫舞听后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担忧,她垂下睫毛说:“白天时张阿姨给我打了电话,说奶奶明天有检查,怀疑有扩散的迹象。”
龙迦遇眼前浮现冰床上那位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老人,上次在安静医院相见时,她已是油尽灯枯之势,再无回转的可能。
他察觉出鱼漫舞情绪低落,伸手捞起她的脸,注视着她轻声问:“还记得登台节回来的路上,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鱼漫舞的情绪有些失控,一下子红了眼,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
龙迦遇托着她的下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鱼小舞,你不要把生死看得这么重。”
鱼漫舞明白他的用意,可一时还是无法做到他所说的那样,轻易地超脱世俗情感。她嘴角倔强地向下抿着,抑制不住的抖动,哽咽着说:“可她是我的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难过。”
龙迦遇看着她为亲情潸然落泪,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无情,毕竟六百多年来他独行世间,从不曾为情所累,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而眼下,他却要求一个在亲情中长大的人,毫不犹豫地跳脱出来,加以理性的眼光去看待亲人的病痛离世。即便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安慰,也的确太过强人所难。
眼泪如珠落,全都掉入龙迦遇掌心,一颗接着一颗,滴穿他的手掌,顺着骨血淌进他的心肺,恍若鸩毒入腹,让他揪心抓肺。
忽然他感到一阵愧疚,连忙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他一时语塞,思索良久才重新开口,郑重地看着她,“众生皆有一死,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因此离开你。”
“假如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死太难过。”
话一出让鱼漫舞愣住了,仅仅片刻,眼泪反而掉的更厉害了。她从来没想过,龙迦遇会平静地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事关生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