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至神都,足足走了一个月,每日只得行百余里,若是遇上雨天,还要就近寻地方休整。可谁也不敢催促,天使看着废王那模样,心中暗暗后悔,这差事,如今看来,着实有些烫手。除了王府里随同出行的太医,一路上,又传召了两位民间大夫随行。
而被刻意冷落在王府的沈辞,悠闲的日子也到头了。不过才巳时初,荒院外便吵作一团,高嚷着:“请王妃做主!”
小院里,沈辞有些不耐烦,这算是闹哪出?
想起宁如月临走前,请她到霞月堂小坐,说是有事托她。才收了人家两千两,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沈辞想着去就去吧。
一进了院子,夏竹便请她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聚在一处的婆子们,沈辞也不多言语,如同入定般一言不发。
宁如月见崔氏一改往日做派,也知这下马威是用不上了,想着今日还要再查检带回神都的东西是否有遗漏,也不磨蹭时间,扶着宁嬷嬷的手就出来了。
稍一抬手,底下嗡嗡闹闹的声音就止住了,宁如月声音不高,但十分威严:“明儿,我就要同王爷回神都,府上凡事,都循旧例办。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请示王妃。”
沈辞挑眉,这算什么?
“我这一走,倒是丢了一摊子事给妹妹,难为你了。”宁如月年长沈辞五岁,不愿尊她王妃,便拿序齿和子嗣压她一头。
“可别,我实在无用。府上的事、就是问我,我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张口就让她凭空多了一份责任?
她最忌讳这种空降的活,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妹妹在一旁盯着就行,旁的自有婆子们去管。”宁如月虽给了银子,但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两千两银子又不多,可回神都的机会实在难得,若不是圣上开恩,恐怕她到老死都回不去了。
转身又声色俱厉地对着底下众人道:“都听清楚了么!”
下首的婆子们齐刷刷行礼,齐声回复道:“是!”
明儿就走了,不能节外生枝,从前崔氏也不是没打过管家的念头,只是被王爷挡回去了。紧要关头,她自然愿意放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利安抚崔氏。
“那随你吧。”沈辞无所谓,但想起心中筹谋,也不再推拒。权力嘛,过期作废的东西,万一用得上,倒也能省不少事。
见崔氏乖顺的应下,宁如月又忍不住透露,“圣上寿诞,凉州和神都相距甚远,安儿年幼,王爷身子近来不大好,赶路都怕要月余呢。这一去,恐怕要除夕才能赶回来了。”
“哦,那侧妃一路辛苦了。”沈辞可有可无地回了句,一院子的婆子,叽叽喳喳瞧得人心烦,“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出了霞月堂,雨竹凑近了小声道:“娘娘,您说侧妃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沈辞笑笑,“傻丫头,教你个乖,你越是不在意,在意的人才越跳脚。”
“所以,这会子,侧妃在跳脚?”雨竹很有些不耻下问的精神。
“那我可不知道。”沈辞也疑惑,特意派人请自己来霞月堂,就是为了这?
她冷眼旁观这大半月,这位宁侧妃管家理事的本事是不差的,这废王就一个孩子,又是她亲生的。料想王府的账自然不会是拆东墙补西墙那般。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多想,徒增烦恼。
院门外的吵闹声更大了些,“雨竹,你去开门。”
“是,娘娘。”听了吩咐,雨竹放下手中缝制的中衣,快步走到院门,将门打开。
就见门外两个婆子扯得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散了,颇有几分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管事婆子的威风。
门一开,两人挤着进了院门,雨竹都还没来得及拦下,看着两人的模样,又忍不住抿嘴偷笑。
“王妃,钱婆子闹失心疯了,要改大厨房的采买。”两位里,身形更为壮实的婆子先开口,听语气,好像是委屈坏了。
“王婆子,你少添油加醋!我是要改大厨房里所有的采买么!”这一架打的钱婆子是无语至极。
大厨房是个油水多的地,谁不想来沾一口?她又不要什么大油水,这老不死的田婆子,还闹到王妃这了?王妃可不顶用!
“哼!今儿想改这个?明儿就想改那个!这大厨房可不是你沾手的地!”田婆子双手一掐腰,不再做委屈模样,“你说要换个酱菜铺子就换?”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沈辞也不说话,由着两位就顶着日头,在院子里吵。最好再多说点,她也能知道的多些。
“这酱菜都霉坏了,这东西不干净,自然就能换!”钱婆子蹲了两三日,才寻了机会偷溜进大厨房,将霉坏的酱菜铺在好的上面,今儿又特意亲自去大厨房要酱菜佐粥,才掀开酱坛子,就是一股酸臭味。
“你少放你娘的屁!也不知是那个没天理丧良心干的!”田婆子管着大厨房五年,要说多清白,那自然是没有的。但这酱菜两天前才买来的,一下都生霉了,若说没人弄鬼,打死她都不信!
“侧妃娘娘定下的规矩,大厨房的东西务必要干净,若是从哪家采买的东西不干净,即刻便换。”钱婆子吵了这半晌,有些口干舌燥,便也不多废话,只说重点。
田婆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王妃,您给老奴做主,这酱菜是用烈酒封存,按理能放十日,这才两日就坏了,定是有人使坏!”东西到底是坏了,田婆子理亏是自然,但大厨房是她的地盘。除非侧妃安排,否则她决不许任何人插手,来找王妃,也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另想法子。
钱婆子不甘落后,也扑通一声跪下,“还请王妃做主。”
人多的地方,是非从来都不会少。一坛酱菜,十日采买一次,这是多少的利?居然引得两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不顾体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成这模样。
“这事,侧妃不是定了规矩么?”沈辞不想多掺和,但也想卖田婆子一个好。
钱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十分不屑地看了一眼田婆子,道:“王妃圣明。侧妃是定下了规矩。”
田婆子面色一白,就要跪不住了。酱菜是她娘家所供,这些年赚得她自然也分了些,这要是真换了铺子,娘家那边她可就不好交差了!
“凡事有规矩,那就好办了。”沈辞看了一眼田婆子,“你是总管厨房的,这要换采买的铺子,可有什么章程?或是谁的准许?总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换就换吧?”
这话一出,田婆子的脸也不白了,又跪地笔直,中气十足地回道:“大厨房的采买,侧妃定下规矩。若是哪家的东西不好了,那就重选三四家差不多的,一家试上半月,若主子们没有特别中意,那就择一家报价低的采买。”
呦,这不古代版招标么?
“可如今侧妃不在府中,东西又确实坏了,这要怎么办?钱嬷嬷又张罗着要换,可是有看好的铺子了?”沈辞戏谑的看着面色不忿的钱婆子。
钱婆子的弟弟和弟媳也整了家酱菜铺子,若是侧妃在府,这铺子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就是趁着侧妃不在,这么闹一场,王妃才得权又不懂府里办事的例,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烧一烧。
先烧大厨房这油水足的地,王妃立威有面子,她成功换上弟弟家的铺子得里子,两全其美!等侧妃回来,她再去求求,一个酱菜铺子,也不值得换来换去,也就成了。谁承想,王妃半点不沾手,一推六二五。
钱婆子看沈辞不好糊弄,将心里的算盘收了回去,赔笑道:“奴婢哪有什么看好的铺子,不过是入口的东西不干净,田婆子还想混过去,奴婢心里不服,这才闹了出来。”
沈辞不接话,眼神看向田婆子:“东西坏了是真,确实也不好就这么不了了之。田婆子,你是管大厨房的,怎么罚?你自己决定吧。等侧妃回来,如实回禀,要换还是不要换,到时就明了了。”
田婆子压住面上喜色,承了这份情,磕头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惊扰王妃休息了。”
沈辞眼神扫过两人,抬手示意二人起身,道:“虽说侧妃临行前交代了,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来问我。可王府的事,我素来是不沾手的。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动干戈,倒是伤了两位嬷嬷的和气。”
院子外自然有看热闹的丫头婆子们,沈辞也不阻止她们围观。这些人,也在估量她是不是个好糊弄的,一旦被绕进去,管了这事,后面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又温声道:“侧妃不在,府上还要靠你们多操心。等侧妃回来,自有你们该得的赏赐。行了,都散了吧。去忙自己的差事吧。”
这王府,她撑死占了个名,不关已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的处事之法,是冷漠了些,可胜在好用呀。
她今日若是被哄着就这么改了规矩,宁如月回府,少不得借着这个由头发作,与其将来不好看,不如现在就不动。
一场闹剧,沈辞的处置不多时就传的满府皆知,众人心里自有一杆秤,笑她胆小者有,赞她机敏者也有,这些都被拦在了荒院外。
东大街街角开着的酒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掌柜的站在暗室里,对着太师椅上的男人,毕恭毕敬回话:“废王府,一切正常。”
只有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给我盯死了废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一点都不许漏!”
他的线报明明是废王携王妃一并入府,圣旨内容有变,可他却没收到消息,他在京中的线人被察觉了?
“是!”掌柜是跟在主子身边多年的老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主子,废王妃崔氏最近有些小动作,前些日子,当了几身衣服,我们的人从王府打探到消息,废王妃行事一改往日,像是变了个人。”
“盯紧了。”
“是。”
不过一炷香的时候,暗室便只剩掌柜一人,在整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