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就这么去荒院,是不是抬举了她?”宁嬷嬷面上忿忿不平,语气却是十分的犹豫,对于府中突然传起的流言拿不定主意。
宁侧妃并未回应,只用纤纤玉指撩起水,轻泼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上,伺候她的婢子向来用心,不大的陶盆,半满的水面还放了些荷叶点缀,修的圆润的指尖滴落水珠于荷叶上,“奶娘,你看今儿的花如何?”
宁嬷嬷不解,但还是扫了一眼,“这还是个花骨朵呢,且等些日子才能开呢。这婢子怎么挑的,竟敢这样怠慢娘娘!老奴定要揭了她们的皮!”
宁侧妃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丢在了一旁,眼中带着几分妒色,压了又压心中的不满,才道:“奶娘只看到了荷花,这满盆荷叶就半点不入眼?”
“这…这荷叶就是铺满了水面,也不过就是点缀的。自然是花更显眼了。”宁嬷嬷有些不解。
“奶娘说的也对。”宁侧妃看了看宁嬷嬷,“她是正妃,我不过侧妃。我就是铺满了,也不及她在宫里显眼。若是宫中真是这个旨意,神都一遭。往后,谁抬举谁,还真说不准了。”
府中上下都是她辛苦操持,她能安稳待在荒院里悠闲度日,却还妄想与她争夺入神都的机会,不自量力!待她占满了整个水面,保管让一个花骨朵都露不出来。
神都与凉州相距三千里,父亲的信虽比圣旨提前到,可信中并未提及这事。
“一个无宠无子的王妃,不过是个摆设。也就是娘娘心善,才供着她好吃好喝的住在荒院里。”宁嬷嬷不屑这种无用之人,“只要她无子,便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宁侧妃笑了笑,府中有她的安儿就够了,皇家子嗣,贵精不贵多,养一群无用的酒囊饭袋反而麻烦。
宁嬷嬷眼珠一转,嘴角挂上了讥讽的笑意,嘲弄道:“娘娘说的是,王爷从不召幸她,要不怎会心中郁结,不过掰着指头过日子罢了。”
“王爷召幸她也无妨。”宁侧妃压根不在意这些,又道:“你去我的私库里寻两件贵重物件,明儿一早就随我去荒院给咱们这位王妃请安。”
宁嬷嬷面露不愿,如同是在割她的肉一般,有些不舍:“娘娘私库里都是好东西,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她?”
“去!”宁侧妃一声呵斥,脸色不愉的将陶盆中的荷花甩落在地,高声呵道:“来人!”
随即便有一女婢掀开纱帘,进门便跪下,战战兢兢地问道:“娘娘?”
“把这盆荷花丢出去,今夏叫花房不许再送荷花来,看着心烦!”话音落便起身进了里间,心中烦闷,歪身靠在罗汉榻的隐囊上,一撇眼就炕桌上的香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夏竹、春月。”
“婢子在。”两人恭敬答话。
“伺候我梳妆,去见王爷。”扶着夏竹的手坐到了梳妆台前。
春月打来温水伺候宁侧妃净面,半个时辰后,妩媚动人的宁侧妃带着一碗补汤便朝着明行堂去了,一路留下款款香风。
……
沈辞听到雨竹带回的消息时,有些不确定地确认:“你没听错吧?”
雨竹当即就要指天发誓,急地直跺脚:“娘娘,婢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事上诓您呀!府中都传遍了,也就是咱们住的偏又鲜少与府中其他下人走动,这才比旁人晚得到消息。”
“所以,有宁侧妃在前,这样于她不利的流言还能传的满府都是?”沈辞心中顿生疑云,她这具身体是王妃,若真是神都皇帝下旨,自然是她与那位尚未碰面的王爷奉旨入神都。
可她穿过来已有小半月了,从不见王爷派人过来询问她的病情如何,可见这两位之间并无半点夫妻情分。
“可婢子确实听大厨房的人这么说的。而且,娘娘,您看今日大厨房给饭食,比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大厨房何曾给足过份例?”府中拜高踩低的风气不是一两日了,从不见大厨房的婆子们给她好脸色,今日这般客气,不得不叫雨竹多想。
哑奴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些害怕,打着手语:是不是宁侧妃要下毒害我们?
沈辞被逗笑了,眼含春水,叫人望之心动:“不能。要是真想害死我,不如由着我病着,不给我请大夫,一病没了也比下毒强些。”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辞将桌上的各样菜都拨出一大半,“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天热放不住,不吃都浪费了。你们去端个小桌子来,咱们一起在屋里吃。”
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辞看着下首的两人,问道:“咱们小院的份例从未给足过?”
雨竹放下筷子,无奈道:“是。按规制,王妃一月月例五十两,可公中只给二十两,四时八节的衣服首饰皆少一半多,时令瓜果更是从没见过。府上的婆子们没有银子哪里使唤的动,这一项便花费大半。”
“那剩下的一小半呢?”沈辞有些好奇,她眼下还没机会弄明白一两银子的购买力。
雨竹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沈辞,很显然,那一小半的花费应该都在她身上了,“不碍事,你说就是了,我也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每年除夕,娘娘要出席府上家宴,自然不能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娘娘心气高,又有宁侧妃在一旁不阴不阳的,回回除夕家宴回来,都要郁郁寡欢两三个月。
沈辞抓住了一个重点:“每年都要做新的?”这有点浪费了吧?
她出身贫困,爹跟着三跑了,妈在学校当合同工,扫地冲马桶的勉强供着她。
到她念大学前,她妈都没添过一件新衣服,临了人没了添了身寿衣,苦了半辈子给她留了四万块钱存款。
她么,打小都是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熬到上了班,她一个住院医师,工资要先还助学贷款,还要管自己的吃住出行、往来人情,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样的场合,怎好穿旧衣?”雨竹有些看不懂今日的娘娘,不对,是从那晚娘娘病了以后,她就觉得娘娘变了。
沈辞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浪费啊。”又颇有些兴致提议,“等一会吃完,咱们把那些衣服首饰都收拾出来,留一身装装样子,剩下的偷偷找个当铺都死当了。反正不穿,不如换成银子傍身。”
雨竹听完这话目瞪口呆,都有些结巴了:“这……这……这不合规矩呀娘娘,况且有些首饰是有王府印制的,外面当铺是不敢收的。要是被发现私藏逾制物件,是要砍头的。”
“那衣服总没有王府印制吧?首饰嘛,没有王府印制的统统都卖了!咱们都穷成这样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沈辞心中盘算着,要是圣旨真让她入神都,她必定要宰一宰这位如同死了一般的王爷!
雨竹看了一眼哑奴,见她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疑惑,心中颤颤:“婢子觉得娘娘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前是什么样?”
“娘娘以前从不过问这些黄白俗事,整日里只爱待在房中,闷闷不乐的。”从前的娘娘不食人间烟火,整日闷在房中,靠读书练字纾解心中郁气。
沈辞放下竹箸,手撑下巴,意味深长道:“这一场病后,我倒是想明白许多事了。我身边就你们两个,我若再立不起来,你们就更没盼头了。哑奴不能言语,大多时间都只能留在院子里。满院子就剩一个你去巴结讨好府里的其他人,你吃了这样多的苦头,我不能再继续看着你被旁人欺负了。”
雨竹“砰”得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的泪水,哽咽道:“有娘娘这句话,婢子就是死也值了!跟着娘娘,日子虽苦了些,可心里不苦!娘娘宽厚仁善,当初哑奴被害得高烧,也没人管她,由着她烧坏了嗓子,还要将她赶出府。若不是娘娘愿意收下她,她只能去庄子上做苦力了。”
沈辞起身将人扶起,又将帕子递给她,“擦擦泪。以前的苦楚都过去了,以后,我一定不叫你们受这样的委屈。也是我从前没想明白,才会被人欺压到这个地步,可见人善被人欺这话不假了。”
沈辞见雨竹平复了心绪,才坐回圆凳上,问道:“这几年,府上克扣我的份例,折合银两算下来得多少钱?咱们要一一讨回来才是。”
雨竹一边想一边回话:“回娘娘的话,娘娘是康正元年六月入王府的,婢子是八月被拨来伺候娘娘的,从当年十一月开始,府上的中馈又回到了宁侧妃手中,娘娘的份例便再没足过。”
雨竹看了眼沈辞的脸色,又继续道:“如今是康正三年七月,算起来,已有二十一个月了。”
“月银少了六百三十两。四时八节的衣裳首饰和时令的瓜果,折算下来得有多少钱?”沈辞一算,心都在滴血。
果然,不管她变成了谁,都改不了爱财的好习惯!
雨竹有些吃惊,娘娘算的好快,“四时八节的衣服首饰、瓜果,怎么也要五百两才能打住。”
“一共一千一百三十两。”沈辞脸上笑开了,袖子一挥,“走,明儿去王爷院子里要钱去!”
“明行堂守备森严,就是宁侧妃求见,十次也不过能准两三次。若是带着小主子,倒是次次能见。咱们去了,王爷不一定能见。”雨竹心中担忧,生怕被拦在门外,又被人嘲笑。
“这样啊,”沈辞长眉一挑,眼都不带眨一下,张口就来,“可能是王爷耳朵不好,听不清。咱们去寻个锣来,也学着卖艺的敲起来聚聚人。”
“这……这奴婢去哪寻呀?”
“当铺?街上就没卖艺的?铁匠铺?不拘哪个店,压些银子给人家,借来用用。咱们又不是真要去卖艺,用完还给人家,在给些银子就是了。下午就去!”
沈辞甚至有些激动,这种架势的讨薪搁她那边,算寻衅滋事。在这算啥?等她试完了再说!
这头的沈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边的宁侧妃却碰了满鼻子的灰,带着没动过的补汤回了霞月堂。
瓷瓶、茶盏、玉器清脆的碎裂声从正房传出,门口跪了一片;院中下人噤若寒蝉,放缓了手中的活计,若是惊扰了娘娘,下人命贱,拖出去打死都不算什么。
“宁嬷嬷!库房里的东西挑好了么!一个个都是死得么!”破音的怒喝声传到门外。王爷是病糊涂了么!让她自己去求那个贱人?
宁嬷嬷抖着身子进了房,看着满地狼藉和宁侧妃狰狞扭曲的脸,“噗通”一声便跪下了,青瓷砖磕疼了膝盖,也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