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嬷嬷跪俯在地,此刻也不敢仗着奶娘的身份规劝,只颤抖着声音:“娘娘息怒。”
眼中的恨意犹如利剑射向宁嬷嬷,宁侧妃气极:“息怒?奶娘说的轻巧。要我去低声下气求崔氏女?凭什么!不过是临出嫁才入的崔氏主支,崔氏自以为瞒天过海,都当旁人是傻子不成!”
她宁如月生于七大家之一的渝州宁家,纵是妾室所出,那也是主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从宁安王侧妃一朝跌落为废王侧妃,她已是受尽了委屈。王爷却半点都不怜惜她!叫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宁嬷嬷不大灵光的脑子终于想到一个可能的缘由,直起了腰板,小心道:“奴婢心里倒是有一个念头,不知该说不该说?”
“奶娘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之间就没有不该说的话。”宁侧妃看了一眼宁嬷嬷,软了语气,“我也是气糊涂了,都忘了叫奶娘起身,奶娘快起来吧。”
“谢娘娘。”宁嬷嬷忍住酸痛,刚刚膝盖猛磕那一下,她年纪大了,着实有些吃不消,“圣上若真有圣旨,自然是要钦点崔氏的。王爷与娘娘虽情深,可娘娘是先帝赐婚,崔氏乃是圣上承继大统那年赐婚的;就是王爷有意偏袒娘娘,也不好露于人前。”
说着顿了一下,眼睛朝着左右扫视一圈后,又靠近宁侧妃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完:“圣上可不是好相与的。”
宁侧妃的手猛然攥紧,一言不发的走进内室,又扬声道:“奶娘,叫人收拾一下,你进来。”
“是。”宁嬷嬷掀开纱帘,示意跪了一片的婢子们起身,又点了夏竹、秋月二人进来,这才进了内室。
宁侧妃想起此番回神都要见父亲的事,有些焦躁地开口:“奶娘的意思,崔氏入神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了?”
“娘娘不是打算赏崔氏些东西么?索性就多赏些,叫她自己熄了念头?”宁嬷嬷也不知这法子可行与否,只能试试看。
宁侧妃想了想,有些迟疑:“崔芷自从到了凉州,庆州崔家只在康正二年四月寄过一封信,之后便再也来过信了。你说,她能愿意放弃?”
宁嬷嬷面露厉色,此刻仿佛成为了宁侧妃的主心骨:“娘娘,愿不愿意,由不得她。崔氏不过是沾了庆州崔家的名;可她到底不是崔氏本家养大的女娘,心机谋略拍马都赶不上娘娘。娘娘难道忘了康正元年十月?咱们不过略施手段,她就丢了管家之权。”
这一番劝解,让宁如月眉开眼笑;是啊,她是急昏头了,一道还未宣读的圣旨,尚不知到底写得是什么,便让她自乱阵脚。崔芷从进府开始,就被她死死压制着,新婚之夜都在独守空房,这样的人,她怕什么?
宁如月解了心头烦忧,温声道:“奶娘,你坐着说话。”
宁嬷嬷从善如流,坐在了小凳上,才继续道:“娘娘,依老奴的愚见,咱们先礼后兵;将东西送去,再说些好话。崔氏要是识趣,这事自然就妥了。”
“那要是她不愿意呢?”
“娘娘还没法子整治她么?”宁嬷嬷轻蔑一笑,随即又奉承道:“是娘娘心善,不然她这会可还病着呢。”
一番话,捧的宁如月仿佛在这大暑天饮了冰饮一般舒畅,“嬷嬷去私库里,只管挑好的。但愿崔氏女是个聪明的,少做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
宁嬷嬷这会子是一点不心疼私库里的好东西了,娘娘在王爷那碰了壁。若明儿再不能把这事摆弄明白,霞月堂里伺候的下人只怕要胆战心惊几个月了。
宁嬷嬷起身告退,说是先去挑东西,一会再给娘娘过目。宁如月轻轻摆动玉扇,炕桌上的安神香闻着心旷神怡,点了点头。
……
沈辞和哑奴一直坐在抄手游廊上,眼睛盯着院门处看。
沈辞不会看天色断时辰,只知道雨竹是午后未正出的门,她才晓得荒院位于整个王府的西北角,离王府后偏门处不过几步路,这门只单做运五谷轮回之物所用,府上人都嫌腌臜,无人愿意看守,故而只有一个年老的婆子守着。
雨竹出入王府,也都是从这个门进出,一来二去的,便和这位老婆子有了几分交情。沈辞仰头看了看天,好吧,她确实看不明白,就转身问哑奴:“什么时辰了?”
哑奴抬眼一扫,比划着:娘娘,申正了。
沈辞心中有些急,便想着寻些事做,手上忙活起来,心里便少些念头。便示意哑奴道:“我进去等着,你要进去吗?”
哑奴还想守在廊下等雨竹,又想着娘娘想回房中许是觉得暑热,她在不在跟前都无妨,便表示不去房里,就在这里等雨竹回来。
沈辞点点头,进了内室就打开了箱笼。衣服确不算多,其中一个箱笼里的衣服,俱是成套摆放,倒像是重大场合时穿着的。沈辞又拿起另外两个箱笼里的衣服,料子的质感、针脚的细密程度,应该就是陪嫁和每年制的新衣。
翻了翻,最深处露出一封信件,沈辞拿起看了看,上书“王妃亲启”,是已经拆封的信件,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有两三处笔墨已经晕染开来了。沈辞走到罗汉榻旁坐下,连蒙带猜的看了起来。言词并不温和反而是严厉责问她已入王府大半年,为何还未传喜讯。
信中更是直言崔氏恩情犹如再造之恩,她若还有良心,就该为崔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信不像是娘家的关切,倒更像是上峰恨铁不成钢的问责,难怪被压在箱笼最底层。
随意将信纸丢在炕桌上,沈辞陷入了沉思中。原身姓崔,那么能在康正元年被赐婚,母家应该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可赐婚给一位病体孱弱的废王,他还有一位金尊玉贵的独子,嫁过来就是这样的情形,这等于是一步废棋。不与娘家结仇都算这姑娘心善了,怎么还有会恩情?
苦恼的皱着眉,不得已又将信纸拿过来,再次读了起来。全文无一标点符号,全靠她自己断句,断错一处那意思很可能就天差地别了。
将冷茶泼在炕桌上,食指沾水,将信上内容用简体字翻译过来。
等到沈辞将信上内容手写完后,凭借上下意思,将不认识字一一猜出,不禁冷笑出声,这是要送原身去死吧?也不知她看着这信,哭了几回?这样的娘家,还要原身为其赴汤蹈火,还真敢说啊。
这世上,果然还是不要脸的更豁得出去。
将信纸揉搓成一团,才想开口叫哑奴将火折子拿来,就听见院门生锈的“吱呀”声,雨竹回来了。沈辞将信展开抹平,草草叠了两下重新塞回信封里,就手丢回了箱笼中。
雨竹站在门帘外,怀中抱着小铜锣,道:“娘娘,婢子回来了。”
沈辞迎出去,看着雨竹怀中的工具,顿时笑开了:“咱们的第一步成了!快进来!”说着就要掀开纱帘,哑奴眼疾手快地撩起帘子,两人一起进了房中。
“从哪借到的?”沈辞本想着要是真借不到,明天就是硬闯也要闯进去。能借到,能不能进去就无所谓了,明行堂外面一样能喊。
她可不是只会暗自神伤的原身。人活在世,怎么能不争就认输呢?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雨竹满脸喜色,将铜锣和锣锤放在桌上,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活泼的神态:“也是巧了,离咱们王府不远处的东大街街角那里,新开了一个小茶馆,足足热闹了大半日呢。婢子去的时候,那茶馆的掌柜的正在门口敲锣引人呢。”
“婢子就先进去点了壶茶水,觑着个空,跟掌柜的商量借他的铜锣用两日,押金一百文。那掌柜起先还不愿意。婢子就照娘娘教的话说了,那掌柜的晓得婢子是王府的,连押金都不要了。叫婢子等他用完再拿去。”雨竹面带三分羞涩,娘娘还在小院等自己呢,自己却先喝上了茶看起热闹来了。
“所以你才晚了些?”
雨竹挠了挠,面色微红的点点头,又补充道:“那掌柜的叫婢子用完再还回去。婢子应下了。”
沈辞拿起锣锤轻轻敲了一下锣面,声音沉而厚重,是面好锣,明天定然能艳惊四座。
“时辰不早了,娘娘,婢子去大厨房拿晚食。”雨竹扫了一眼窗外,估摸着大约酉正二刻了。
“去吧。”沈辞将铜锣放进内室罗汉榻的炕桌上。
主仆三人在屋里用了晚食,雨竹拗不过沈辞,不得已收拾出两身她不穿的衣服,等下次出门,将衣服当了。两身俱是厚实的冬衣,估计能值不少钱呢。至于首饰,雨竹说什么都不肯当。只说:若是王爷不补份例,到时在当也不迟。不过三五日的事,不着急。沈辞听完觉得有道理,遂也不再勉强了。
一夜好梦。
次日辰初,沈辞便醒了,叫哑奴给她收拾的简单点就行,毕竟穿的富丽堂皇去讨薪,怎么看怎么不像。还是穷苦人设她更手到擒来!
巳时初,沈辞收拾好,带上铜锣,便在雨竹和哑奴的带领下,不急不慢地走了大约得有小二十分钟,才到明行堂外。
另一边,是辰末就出门了,赶到荒院的宁侧妃不可避免的吃了个闭门羹。她倒也不客气,命仆妇撞开荒院的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正房坐下了。
明行堂外守着两个身板粗壮的婆子,沈辞笑眯眯地上前问道:“王爷可在屋里?”
那婆子明显一怔,对这个久居荒院的王妃显然不算熟悉,一时间竟没搭话。
沈辞也不恼,又笑着重复:“王爷不在吗?”
那婆子才回归神,连忙行礼,道:“王爷在屋里。”
“那烦请嬷嬷替我通传一声,我有事想见王爷。”沈辞十分客气。
“是。老奴这就去通传。”仆妇是王爷跟前伺候的;王妃也好,宁侧妃也罢抑或是其他两个侍妾求见,她都不会为难。
“好,那我就在这等着了。”沈辞抱着她那铜锣站在院门外,来回的下人只敢用眼偷瞄,雨竹和哑奴被看的有些窘迫,不自觉地低下头。
只有沈辞像是察觉不到旁人的眼神,悠然自得地站着。似是觉得日头有些晒,出门忘拿油纸伞了,索性将怀里的铜锣举过头顶,稍微遮一遮。
在荒院才坐下没两分钟的宁如月就听到寻来的下人禀告,说是明行堂外,王妃正在求见王爷!当即咬碎银牙,“是我小瞧了她!走,咱们也去求见王爷!”
“娘娘,那东西呢?”宁嬷嬷看着就要匆匆赶去明行堂的宁如月,开口问道。
宁如月只觉得自己今日算是丢尽了人,“人家可瞧不上,拿回去!”
那头,仆妇对着沈辞,十分客气道:“王妃请回吧,王爷今日不见人。”
“我问你,门口离正院远吗?我若是扯着嗓子喊,里面能听到吗?”沈辞趁着刚才仆妇回禀时瞥了一眼,是一座影壁,遮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那婆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回道:“约百步。应该是能听见的。”
就见王妃笑眯眯地应了声好,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持锣,一手握锤。锣锤相撞——
——哐——!
——哐——!
——哐——!
重重三下,震的满座皆惊,还没缓过神,便听见这位少露于人前的王妃声如洪钟,喊道:“王妃崔氏求见王爷——!”接连两声不息。
两声过后,沈辞神色如常,又看向仆妇,笑眯眯地问道:“这声音够大吗?王爷在里面能听见吗?”
那仆妇哪里见过这阵仗,结结巴巴地回道:“这……这……王、王爷……王爷应当是能听见的吧?”
乖乖,人不可貌相啊,王妃看着天仙一般的人物,出手当真是不同凡响!
沈辞自觉是会敲门的,敲门的礼仪,师姐教过,她学得很好。
“轻—重—重”的节奏,给对方三到五秒的回应时间。不过鉴于王爷身份贵重,正房跑到院门处也要一会的吧?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愿意多给一些回应时间。
宁如月一路上不停催促着抬轿的婆子快些、再快些,终于赶在了沈辞第二次敲锣前到了。远远瞧见门外站着的人,宁如月才要放下心来,没进去就好,看她一会怎么收拾她!
紧接着,又是三声锣锤相撞声,这次三声皆重,还伴着沈辞的高声求见:“王妃崔氏求见王爷——!”
众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仆妇小声劝诫,可王妃就是笑眯眯的不搭理,无奈只能再去禀告。
宁如月也顾不上规矩体统,隔着二十米开外就喊道:“这是做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仆妇才将轿撵落稳,宁如月扶着春月的手“腾”地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开口便呵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明行堂外谁许这样喧闹的?若是惊着王爷了,谁来担待?这样闹腾,你们都是死得么?不知道命闲杂人等退离?”
沈辞看着宁如月斥责另一个守门的仆妇,秉承着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的基本原则,沈辞“噗嗤”一笑,嘲讽道:“侧妃好大的威风呀,真叫人害怕。”
宁如月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沈辞,不敬之意再不掩饰:“王妃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明行堂岂是你能来的地方!我若是你,与其出来丢人现眼,不如安分老实的守在荒院!”
“我的身份?”沈辞丝毫不畏惧,“我的身份是当今圣上亲赐给王爷的正妃。荒院里还放着赐婚的圣旨呢?侧妃要看看吗?”狐假虎威真是好用,沈辞忍不住感叹。
宁如月一时被噎住,此时院门打开,刚才那位仆妇躬身行礼,道:“娘娘,王爷请您进去。”宁如月在府中早已习惯了“娘娘”的称呼,趾高气昂地看了一眼沈辞就要往里进。
“是王妃娘娘。”仆妇伸手拦住了宁如月,头几乎要垂到胸前了。
沈辞看她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雪,挑眉看向宁如月:“侧妃娘娘请回吧。我与王爷有要事相商。”
随着厚重的院门重又关上,宁如月几乎站不稳,死死握住春月的手腕,朱红色的指甲几乎嵌了进去,强撑着开了口:“咱们回去!”
绕过影壁,沈辞看着守备森严的内院,心中涌上一股怪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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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