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王府荒院。
得了宁侧妃的意思,府中下人也不敢过分苛待偏院的这位王妃。入伏小半月了,这东缺西漏的院子里终于添置了个大冰鉴。沈辞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雨竹神色紧张的盯着隔帘把脉的大夫。
见大夫起身,才小心紧张地问话:“大夫,不知我家娘娘如何了?”说着话,将沈辞露出来的手腕挪回了帐中,才将人引到外间。
“无妨。娘娘不过是思虑过重,劳累过度,兼之夜间吹了风,不妨被风邪入体,这才高烧不退。病一场将风邪散出去也好,老夫开一副药,照着吃上一付,三五日里便能好转。”
废王府的流言从未停歇,凉州城的街头巷尾谁人不曾偷偷谈起过,大夫略思忖便知这位就是流言中那位无宠无子的王妃了。
“好,婢子这就去取笔墨来。”
大夫写下了方子后,又教她如何煎服,事无巨细地叮嘱完,这才起身告退。
雨竹恭敬的将人送走,进了内室就看见哑奴将帐幔勾起,跪坐在脚榻上,手里捏着帕子,不停给沈辞擦汗。
雨竹满脸愁容的看着沈辞,无奈叹了一口气,才拍了拍哑奴的肩膀,低声道:“我去药房那里取药。若是府上没有的,还要去府外药铺买。你就在这里守着娘娘,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哑奴打着手语回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守着娘娘等你回来。
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沈辞,她只能快去快回。
临近午时,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雨竹将院角处的油纸伞撑开,几个碗盖大的破洞赫然在上,一股心火直冲脑门,她将伞用力合上,举过头顶想要狠狠砸下去!这帮狗眼看人低的贱婢,欺负人竟欺负到这般田地!荒院就这一把伞,盛夏多阵雨,这是诚心折辱娘娘呢!
压住胸腔的酸涩,逼回要忍不住的泪水,雨竹还是将伞好好放回了原位,娘娘还病着,不是赌气的时候。这伞、伞…补补也还能用。
一手半遮在额头处,稍稍挡一挡日光,憋着一口气,一路小跑到了内院管家婆子们议事的地方,药房也一并设在此处。
雨竹强撑起一抹笑,进了门,将大夫开的药方双手呈上,“娘娘病了,这是大夫开的方子,所需药材都在上面,还请娘子们行个方便,让婢子取了药。”
那婆子连个眼风都没给,只朝着对面的婆子笑道:“娘娘病了?这我们怎么没听到?你听说了吗?”
对面的婆子起身朝着雨竹的脸上重重掴了一掌,直将她打得倒退了两步,又呵斥道:“胡沁什么呢!一早我们回禀娘娘府上事务时,娘娘面色红润,你也敢满嘴胡咧咧!”
雨竹定了定身形,忍着脸上的痛,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改口道:“是荒院的主子病了。”
那婆子才接过药方,打眼看了一遍,转头就交给了候在一旁的婢子,朝着内屋抬了抬下巴,“你去给她拿药。方子上的药,府里应当是全的。”见雨竹跟着婢子进去了,才嘟囔一句:贱命也不配用什么好药。
等到雨竹取了药,回了荒院,又点起炉子煎药,忙活了得有一个时辰,这碗来之不易的汤药终于送到了沈辞的床头。
哑奴抬头就看到了雨竹脸上的掌印,才要打手势问,就被雨竹一个眼神给止住了,“我没事。你把娘娘扶起来,让娘娘靠在你身上,我来喂药。”一勺一勺的苦药汁子被喂进口中。
沈辞感觉到了口中的苦涩,意识逐渐转为清醒,只是她觉得身子好重,好重,像是被鬼压住了一般,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根本睁不开。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又听见耳畔的低语:大夫这方子开得好,你看,娘娘这模样恐怕是要醒了。
既然要做戏,索性就做的真些,这药折腾半响也只喝下去一半。
而后沈辞拼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喂药的女孩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哽咽笑道:“娘娘您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药还有一半,娘娘都喝了吧?都喝了才能痊愈。”
沈辞见她还要用勺子喂,便从她手中拿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我这是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沈辞将碗递交给那女孩,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探究。
雨竹轻轻的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嘶”了一声,又笑着说:“娘娘,婢子没事。今个婢子去取药,管家婆子们竟也没过分为难婢子,叫婢子顺利取了药。可见府上还是不敢真让娘娘有事的。”
雨竹示意哑奴拿起里侧的靠枕,给娘娘撑着身子,小心看了眼沈辞的脸色,才斟酌着劝道:“宁侧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王府上下谁人不知?娘娘再遇上,还是小心避开。这一病,娘娘吃了大苦头了,瞧着也更憔悴了。”
沈辞沉默不语。
见沈辞不说话,雨竹更着急了,还要再行劝诫,却被哑奴一把拽住,见她看过来,眼中满是无奈,比划着:娘娘还未病愈,姐姐少说两句吧。雨竹只好作罢。
“扶我起来,去院子里坐坐吧。躺的我骨头都酥了。”沈辞不知前身是什么脾气,但看她身边的婢女还能出言劝诫,那应当不是刁钻之人。
“恕婢子多嘴,”雨竹眉头紧锁,朝着床榻就跪了下去,“娘娘先前才被风吹着,如今病着,多躺躺才是正经。”
院门角的破伞还要求匠人修,这天就是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保不准哪里来的一阵风一团云,就下雨了。
娘娘本就是个多思多虑之人,若是再瞧见了那伞,还不知要搁在心里念多久。回头再积在心里,闹不准还得再病一场。
“我又不是美人灯,还能风吹吹就灭了不成?”沈辞满眼温和地看着雨竹,“昨儿夜深才叫我着了风,这会子不会的。再叫我躺,我也是躺不住了。”
雨竹抬头看了一眼沈辞,见她神色舒展,眉宇间虽还带着病态,却没有了从前暮气沉沉的感觉,便也依着娘娘了,道:“哑奴,你来扶着娘娘,我去寻件披风吧,我记得娘娘的陪嫁箱子里有一件绸纱披风,春日里穿的。”
沈辞扶着哑奴的手,起身时只觉得腿脚发软,靠在哑奴身上才稳住了身形。弱柳扶风的身子还真是不如她从前的身板结实耐操!
开了门,沈辞终于看清楚了这一方院落,对比曾经只有八平米的无独立卫生间的小房间来说,这显然是豪宅啊!
恕她眼拙,实在看不出院子有多少平,除了她身后的正房,东侧还有几间屋子,一方小院由抄手游廊串联起来。中间铺着青砖,连着正房、厢房和院门。
不亏是王府,就是再破败的院子,也有三分样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不假。
沈辞侧坐在抄手游廊的上,未初的阳光晒的人发热,哑奴想将院门角的油纸伞拿过来,撑开给娘娘挡一挡,才撑到一半,就听见雨竹的声音:“等等,这大日头的,撑伞也无用,咱们将大冰鉴抬过来,离娘娘近些,再用扇子扇风,沾些凉气消暑。”
哑奴不解的看着雨竹,比划着:可娘娘病中,能沾凉气么?
雨竹用眼神瞥了一眼她手中半开不开的油纸伞,才又看向哑奴,笑着将手中的披风递过去,另一只手示意把伞给她。
沈辞看清了二人的眉眼官司,“这伞有什么问题?”
“回娘娘的话,日头毒辣,用伞也遮不住,娘娘鬓角都出汗了,还是用冰鉴吧。”雨竹不敢回话,只能扯开话题。
“打开。”沈辞盯着那把伞,疑心有什么蹊跷。
雨竹无奈,只能顺从,撑开后就见伞已被毁。哑奴瞧见后,脸瞬间憋的通红,朝着雨竹比划着,嘴里发出了“啊”、“啊”的委屈声,眼中蓄满了泪,一眨眼便滑了出来。
沈辞看得心酸,这主仆三人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把伞,也珍惜至此。“这伞,破了就破了吧。晒点日头也好,暖融融的。”沈辞出言安慰两个姑娘。
哑奴泪眼婆娑地朝着沈辞比划着,第一次如此激动。
雨竹将她的手按下去,跪地解释道:“咱们小院里就这一把伞,还是哑奴去管事婆子那求来的。那婆子心善,才拿了一把素伞给她,哑奴素来当个宝贝似的收着,这几日阵雨多,这才放在院门口方便随手取用,也不知是那个黑了心肝的!”说到最后,满腹的委屈,也红了眼眶。
“能修补么?”沈辞有些迟疑。
“能是能,婢子找个机会去寻府外的匠人修补,只是咱们手上拢共才二十两银子。”雨竹有些为难,这些银子看起来不少,可小院处处要用钱。
二十两的购买力应当不差才是,“那就补吧,花不了几个钱,这伞总归是要用的。若是补不好,就重买一把。总不能再叫哑奴去求人,不好。”沈辞当机立断发了话。
“是。”雨竹低头应下。哑奴擦干了泪,露出一抹笑。
小院日子虽苦,可娘娘脾性温和,纵是她们哪里出错了,也不过一两句轻斥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