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三日,那碗药没再送来。
言舒心知肚明,并非是崔家罢手,而是被泠渊拦下了。这份不动声色的维护,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没去道谢。有些事,点破了反而不美。
她开始更仔细地打理王府。不是示好,是本能,既然要活,就得活得舒服些。她撤掉了过于甜腻的熏香,换了清浅的草木气息;将房里过于匠气的摆件收起,空出的台子上,只留了一盆她亲自修剪的绿萝。
泠渊某日踏入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说什么,但当晚留在凌霄阁用膳的时间,比平日长了一刻钟。
他在观察她。她感觉得到。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探究。
也好。她没什么可隐藏的。至少,现在没有。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本杂书打发时间,春桃领着一位面生的老嬷嬷进来。
“王妃,这是王府的姜嬷嬷,管着药库事宜。”春桃禀道。
姜嬷嬷规矩行礼,眉眼低垂:“老奴听闻王妃素有腹痛之症,特寻了张温和的方子,配了些药茶,若王妃不弃,可日常饮用,或能缓解一二。”
言舒心下一动。
她接过那包好的药材,指尖捻开,细看,轻嗅。药材寻常,配伍却精妙,确实是温经散寒的方子,与她症状对症。
这不是崔家的药。
是泠渊的授意?还是这老嬷嬷自己的主意?
她抬眼,看向姜嬷嬷:“有劳嬷嬷费心。这方子……甚好。”
姜嬷嬷依旧垂着眼:“王妃言重。王爷吩咐,府中诸事,皆以王妃玉体为重。”
一句话,撇清了自己,也点明了源头。
言舒捏着药包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不仅拦了毒药,还送了良方。
“替我……谢过王爷。”她轻声道。
姜嬷嬷退下后,言舒看着那包药材,久久未动。
当夜,泠渊来时,她正捧着刚煎好的药茶,小口啜饮。
药味苦涩,她喝得认真。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碗上。
“味道如何?”他忽然问。
言舒抬眼,对上他的眼睛。灯火下,他的脸似乎柔和了些许。
“苦。”她如实答,顿了顿,补充一句,“但心里是暖的。”
这话有些逾矩,带着试探。
泠渊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没再说别的,转身去了书房那边。
言舒低下头,看着碗中深褐的药汁,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药茶的效用渐渐显现,下一次月信来时,痛楚虽未全消,却已在她能从容忍受的范围内。
身体的好转,让她有了更多精力。
她开始更深入地接触王府中。不再只是听,而是看,是问,是记。
她发现王府的账目清晰,用人得当,泠渊治家,如同治军,条理分明。这让她省了不少力气,却也让她更难找到插手的机会。
直到那日,她翻看采买单子时,注意到一项——每月从京郊别庄固定购入大量陈米,数目远超别庄仆役所需。
她指着那项,问负责此事的管事:“这些陈米,作何用途?”
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恭敬答:“回王妃,是用于喂养庄上的牲畜。”
“哦?”言舒语气平和,“是何牲畜,需用如此多的陈米?”
管事额头渗出细汗:“是……是些猪羊……”
“是吗?”言舒放下单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前几日刚看过别庄的禀报,庄上今岁并未大规模豢养肉畜。”
管事噗通一声跪下:“王妃明鉴!是……是奴才记错了!是……是用于接济庄户!”
“接济庄户,用陈米?”言舒声音微冷,“王爷知道吗?”
管事面如土色,磕头不止。
言舒没再逼问,只淡淡道:“这笔开支,从此停了。以前的,我也不再追究。下去吧。”
管事连滚爬爬地退下。
春桃有些担心:“王妃,会不会得罪人……”
言舒看着窗外:“在这府里,不得罪人,就等着被人吃干抹净。”
她处置得干脆,消息却传得飞快。
傍晚,泠渊回来时,竟主动提起了此事。
“你停了陈米的采买?”他问,听不出情绪。
“是。”言舒坦然承认,“账目不清,用途不明,不该停吗?”
泠渊看着她:“你可知,那管事是宫里德妃娘娘荐来的人?”
云舒面上不露怯:“王爷是说,德妃娘娘的人,便可贪墨王府用度?”
泠渊沉默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真实地晃了一下言舒的眼。
“做得不错。”他说。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他认可了她。
不是因为她是言舒,不是因为她是王妃,而是因为,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