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金銮殿上。
议事刚毕,皇帝心情颇好,正要宣布散朝,站在文官队列前方的太子玄烁却忽然出列,朝着最前方的泠渊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听闻皇叔府上近日有喜,侄儿在此道贺了。愿皇叔早日得嗣,为我大雍再添栋梁。”
他这话一出,不少官员都跟着附和起来。
“恭喜端王殿下!”
“恭喜王爷!”
“……”
道贺声此起彼伏。泠渊面色如常,只微微点头回应,算是回礼,并未多言。
站在皇子队列里的玄圭也笑嘻嘻地凑过来,趁着百官陆续退朝的间隙,压低声音对泠渊道:“皇叔!我母妃听说皇婶有喜,高兴坏了,亲手做了几件小衣服,非要我下朝后亲自拿给你才放心,给。”
泠渊看他一眼玄圭手中的包袱,接过来,点了点头:“多谢贵妃娘娘。”
而此刻的端王府门口,马车一辆接一辆,各府派来送贺礼的管事仆从都快把门坎踩平了。绫罗绸缎、玉石古玩、滋补药材……库房的册子添了一页又一页。王府的管事忙的团团转,迎来送往,嗓子都哑了几分。
而泠渊之前就发过话,让言舒在凌霄阁好好静养,不许为这些杂事费神。所以外头的喧闹传到院里,只剩一层模糊的嗡嗡声。
出了宫门,端王府的马车早已候着。凌影迎上来,低声道:“王爷,府里……又收了不少贺礼。崔相府也派人送来了。”
泠渊道:“按规矩入库便是。”
“是。”
回到王府,果然见门口还停着几辆别家的马车,管事正指挥着人抬东西。见泠渊回来,纷纷避让行礼。
泠渊则是直接入了府。他先去了书房,将玄圭给的那个小包袱放下,顿了顿,又从书架暗格中取出那个存放多年的旧锦囊,一同拿着,往后院凌霄阁走去。
言舒刚喝了安胎药,正靠在软枕上歇息,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泠渊下朝回来了。
他今日脚步似乎比平日轻快些,掀帘进来时,眉宇间还带着未散尽的朝堂气息,但眼神是亮的。他走到床边,没急着换下朝服,先从怀里取出个包袱。
“看看这个。”他递过来,语气里全是温柔。
言舒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件极其柔软的小衣服,最上面是件红色肚兜,绣着胖乎乎的蝙蝠和桃子,针脚细密又活泼。
“这是……”
“林贵妃亲手做的。”泠渊在床边坐下,“下朝时玄圭那小子硬塞给我的,说他母妃熬了好几夜。”
言舒摸着那细密的针脚,心里暖了一下。林贵妃性子淡,不掺和是非,这份心意难得。
泠渊随后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略显旧色的锦囊。他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对小小的银镯子,样式简单,上面刻着云纹,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这又是?”言舒抬眼。
泠渊拿起一只小镯子,在指尖转了转,目光有些远:“我母妃留下的。我小时候戴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她要是知道……会高兴。”
言舒的心猛地一抽,酸涩直冲鼻尖。一下子想起皇后信里那些冰冷的字句瞬间砸在脑海里——关于他母妃真正死因的那个秘密。她慌忙低下头,借收拾镯子的动作掩饰,指尖有点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把镯子塞回锦囊,紧紧握住。
“王爷……”她声音有点紧,努力压着情绪,“等孩子生了,就给他戴上。这……是最好的念想。”
她现在只求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晚点来,再晚点。
泠渊听后,伸手把她连人带锦囊揽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嗯。”
这日晌午,言舒刚喝了安胎药,正靠在窗边软枕上歇息,就见大管事周福站在院门口,神色恭敬地跟春桃低声说着什么。
春桃转身进来禀报:“王妃,周管事说有事想请示一下,关于王爷过两日生辰的安排。”
言舒微怔。王爷生辰?她竟把这事忘了。嫁入王府大半年,风波不断,史书更不会记载这些。
“快请周管事进来。”她直了直身子。
周福躬身进来,行了礼,才道:“王妃,后日便是王爷生辰。依往年的例,王爷不喜张扬,从不大办宴席。多是早上厨房备一碗长寿面,晚上……有时宸王殿下会过来陪王爷用个便饭,有时王爷就自己在书房用了。”
言舒听着,心里莫名有些发堵。自己一个人在书房用膳……这生辰过得未免太冷清了些。
周福继续请示道:“今年……府里是否还是按旧例来?还是……王妃另有安排?”
言舒思索片刻。以泠渊的性子,确实不喜欢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宾客。但今年不同,他们有了孩子……
“就不宴请外客了,”她开口道,“免得王爷劳神。晚膳还是摆在凌霄阁吧,菜式让厨房精心些,多备几样王爷平日喜欢的,清淡可口为主。酒就不必了,备些酸甜的果饮。”
周福连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厨房。”
生辰日这天言舒醒得比平时早些。她一动,泠渊也醒了。
“怎么醒了?”他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手臂却下意识地将她圈得更紧了些,像是怕她着凉或离开。
言舒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笑道:“王爷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泠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眉宇间全是柔和:“一个寻常日子罢了。”
“才不寻常。”言舒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今天是王爷的生辰。我都安排好了,晚上就我们两个,好好吃顿饭。”
泠渊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你有身子,不必操持这些。”
“我没操持,就是动了动嘴。”言舒语气轻松,“王爷就当是……陪我解闷,好不好?”
她这般说,泠渊便不再多言,只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好。”
这一日,前院依旧人来人往,拜帖和贺礼络绎不绝。泠渊去露了个面,处理了些必要事务,便早早回了凌霄阁。
晚膳时分,桌上果然比平日丰盛许多,但并无过分奢靡之物。几样小菜清爽可口,一道茯苓老鸭汤炖得汤汁醇厚,香气扑鼻。言舒以茶代酒,举杯对着泠渊,眼中笑意盈盈:“王爷,生辰安康。愿您岁岁年年,平安顺遂。”
泠渊看着她,烛光映照下,她的眼底仿佛落满了星光。他端起手边的清茶,与她轻轻一碰:“嗯,你也一样。”
两人安静用餐,偶尔交谈几句。言舒说起最近怀孕反应越来越小了,反而食欲增加了,泠渊便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气氛温馨而宁静,隔绝了外间一切纷扰。
“玄圭那小子,”泠渊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了点难得的调侃,“本来说今晚要过来吃饭,结果临时说不来了。”
“哦?宸王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言舒好奇。
“算是吧。”泠渊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笋尖,“兵部侍郎于大人家那位小姐,就是上回宫宴后跟他讨论过金丝软甲的那位,明日要约他一起去城外梅林赏雪。他紧张得不行,说是要回去好生准备,务必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言舒忍不住笑了:“看来于小姐这‘投其所好’的法子,倒是误打误撞,用对了地方?我瞧着玄圭这回是上了心了。”
“随他去吧。”泠渊语气平淡,却并无不悦,“他能找到合心意的人,是好事。”
用完膳,下人撤去残席,奉上清茶。屋内暖意融融,只剩下他们两人。言舒靠在软垫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泠渊,忽然轻声道:“王爷,今天开心吗?”
泠渊抬眸看她,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很多年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自母妃去后,这是第一个……觉得像个生辰的生辰。”
言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一片。她伸出手,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泠渊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温热。“因为有你,”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还有……他。”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感觉很不一样。”
“以后每年都会不一样的,”言舒握紧他的手,承诺般说道,“会越来越好的。”
泠渊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夜色渐深,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屋内,茶香袅袅,灯下人成双。
言舒看着泠渊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踏实的暖意。前路或许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紧密相连的。她轻轻抚上小腹,感受着那份悄然孕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