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算过得快,一晃,言舒的肚子渐渐显怀,快满四个月了。
这日太医来请脉,仔细诊了半晌,收回手笑道:“王妃还算脉象平稳,胎气暂时稳住了,真是大喜。只要继续好生将养,定能安然无忧。”
言舒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轻轻抚着微隆的小腹,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气。至少眼下,一切都还没照着那该死的史书走。
春桃送张太医出去,言舒靠在软枕上,正盘算着晚膳让厨房添道泠渊爱吃的清蒸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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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崔相书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户部谢明德谢大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一把鼻涕一把泪:“相爷!您得救救下官啊!当初、当初是下官猪油蒙了心,贪了那笔修河款的尾银……可、可下官也是为了打点上下,其中大半都是孝敬了……”
“谢大人!”崔崇猛地打断他“话不可乱说。”
谢明德吓得一哆嗦,赶紧改口:“是是是……是下官糊涂!可如今皇上已经察觉,还把这事交给了宸王去查!宸王背后是谁?是端王啊!他们……他们这是要往死里查啊!相爷,下官为您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和太子殿下不能见死不救啊!”
崔崇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拨弄着茶盏盖,眼皮都没抬一下:“谢大人,老夫如今早已不问这些琐事,只想图个清静。而太子殿下近来也一心向学,不管这些了。”
谢明德听后脸唰地就白了,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几乎要抱住崔崇的腿:“相爷!您不能……”
“不过……”崔崇话锋一转,放下茶盖,终于正眼看他,“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老夫也不能全然不管。这样吧,老夫会寻个时机替你周旋一二。但眼下风头正紧,你不如……先出去避避?”
谢明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避?避到哪里去?”
“走得越远越好。”崔崇语气平淡,“城外庄子上,或者更远些。等风头过了,老夫再想办法替你疏通。”
他倾身向前,盯着谢明德:“记住,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否则,老夫也保不住你。”
“下官明白!明白!”谢明德连连磕头,“多谢相爷!多谢相爷!”
“去吧,收拾东西,连夜走。免得夜长梦多。”
谢明德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脚步慌乱。
书房门重新合上,角落里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显现。
崔崇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听见了?”他对着黑影道,“把他要跑的消息,‘无意中’透给端王和宸王那边的人。”
黑影沉默点头。
崔崇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记住,要在他们的人赶到之前……把事办干净。手脚利落点,别留痕迹。”
这谢明德知道的太多,贪得无厌,迟早是个祸害。他早就想除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正好,借端王和宸王这把刀,既除了心腹大患,又能把这脏水泼到对方头上。
一石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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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德连滚爬爬地回了府,心惊胆战地催促家眷赶紧收拾细软。
“老爷,这深更半夜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谢夫人抱着懵懂的幼子,惊慌失措。
“别问了!快走!再不走就没命了!”谢明德满头大汗,胡乱塞着银票。
不到一个时辰,两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从谢府后门驶出,直奔城门。
守城的兵士得了上头吩咐,只粗略查看便放了行。
马车出了城,速度加快,沿着官道快速前进。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月光被层层枝叶割得支离破碎。
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谢明德心惊肉跳地掀开车帘。
车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前的黑衣人。那人身形高瘦,蒙着面,手里提着的刀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你、你是谁?”谢明德声音发颤。
黑衣人没说话,一步步逼近。
“好汉饶命!要钱是吗?都、都给你!”谢明德慌忙把装银票的匣子扔出去。
黑衣人看都没看那匣子一眼。
刀光一闪。
惨叫声划破寂静的树林,惊起几只夜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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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泠渊正拿着一卷兵书,言舒靠在他旁边的软榻上,翻着一本杂记。自她胎稳了后,泠渊让她偶尔可以来书房坐坐,陪他处理公务。
“王爷,”言舒放下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时辰不早了,该歇了。”
泠渊刚放下兵书,书房门被敲响。
“进来。”
凌影快步走入,神色凝重:“王爷,王妃。刚得到的消息,户部谢明德谢大人携家眷连夜出城了。”
泠渊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人发现时,他们已经出了城门。宸王殿下那边也同时得到了消息,清风已经带人往城外追了。”
言舒坐直了身子。谢明德?她隐约记得这人,好像是管钱粮的,与崔家走得很近。
泠渊站起身:“往哪个方向去了?”
“看痕迹,是往西边官道,可能想绕路去码头走水路。”凌影道,“属下已调了一队人,这就去接应清风。”
“去吧,务必把人带回来。”泠渊沉声道。
凌影领命,迅速退下。
言舒看着泠渊的侧脸,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这谢明德跑的太突然,而这逃跑的消息也像是故意放出来的,连具体的线路都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凌影去而复返,这次连门都忘了敲,直接闯了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王爷!王妃!”他道“属下等赶到城西三十里外的黑松林时……谢大人一家……已遭毒手。”
泠渊惊讶的问道:“死了?”
“是。谢大人,谢夫人,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连同车夫,共五口。”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现场……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对方是高手。”
书房里瞬间死寂。
言舒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肚子。一家五口……灭门?
泠渊沉默片刻,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我们得到消息,到他全家被杀,中间隔了多久?”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不到两个时辰。”凌影答,“对方时间掐得很准。像是算准了我们的人什么时候会到,赶在前面一刻动了手。”
言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不是灭口。
这是借刀杀人。
有人故意把谢明德要跑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和宸王,引他们去追。然后赶在他们前面,杀了谢明德全家。
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谢明德是因为宸王追查、端王府派人拦截而被灭口的。这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们头上。
是谁?
她和泠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名字。
崔崇。
只有他,既有动机灭谢明德的口,又有能力把时间算计得如此精准。
可他们没有证据。
一点证据都没有。
“好一招借刀杀人。”泠渊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真是……好算计。”
言舒看着泠渊,心里沉甸甸的。
谢明德一死,他贪墨的款项,他背后可能牵扯的人,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而且,这黑锅还甩到了他们身上。
对方躲在暗处,轻轻推了一把,就让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王爷,”凌影低声道,“属下查验过尸体,伤口干净利落,是一击毙命。用的兵器也很寻常,看不出路数。”
泠渊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点。”
“是。”
凌影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言舒轻轻握住泠渊放在桌上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冰凉。
泠渊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
他顿了顿,看向言舒隆起的小腹,目光复杂。
“往后,更要小心了。”
言舒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东西取代。
不管前路多少阴谋诡计,她都要护住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