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午膳后,言舒心里就揣了个事,沉甸甸的。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深闺妇人,内心装着的是来自现代的灵魂,月事迟了十多日,伴随着莫名的困倦和偶尔泛起的恶心……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可这猜测带来的,不是纯粹的喜悦,反而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心慌。
史书上冰冷的字句——端王妃曾“因小产后体弱,再加心疾难医,病亡”。
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是她和泠渊的。
历史的洪流仿佛就在耳边咆哮,她怕,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和转机,终究抵不过史书上寥寥得几笔。一时间,竟是欢喜也害怕,但忧愁却更深。
晚膳时,她拿着筷子,对着平日爱吃的清蒸鲈鱼,却莫名觉得腥气扑鼻,胃里一阵翻搅,勉强才把胃里的不适压下。
泠渊放下碗,看她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了?脸色不好。”
言舒心里一紧,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没……可能就是有些积食,不大饿。”
她的借口总是这么干巴巴的。
泠渊看着她,知道她不想说,便不再追问,只淡淡道:“若不饿便少吃些,晚些让厨房备些清淡的宵夜。”
夜里就寝,泠渊习惯性地将她抱入怀中,指尖刚触到她寝衣的系带,言舒却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王爷……今日有些累……”她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拒绝。
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拒绝他的亲近。
泠渊的动作顿住,黑暗中,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只手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肩头,拍了拍。
“睡吧。”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拢了拢,便不再有其他动作。
言舒背对着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知道自己反常,泠渊定然察觉了。可她现在实在无法像往常一样回应他。她需要时间,需要再确认……
接下来的几日,言舒过得心神不宁。她观察着自己的身体,那迟迟未来的月事,越来越明显的乏力贪睡,以及清晨起身时,那再也压不住的、一阵阵泛上喉咙的恶心感……
一切都指向那个她既期待又恐惧的答案。
这日清晨,春桃刚端上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言舒拿起勺子,还没送入口,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的涌上。她丢下勺子,捂住嘴冲到痰盂旁,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眼眶发酸,浑身脱力。
春桃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声音都带了哭腔:“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别……”言舒喘着气,拉住她的手腕,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去……请王爷回来。”
到了这一步,不能再瞒,也不想再瞒了。无论历史如何,这个已经孩子来了,是她和泠渊的骨血。她曾改变过宫宴上献策的走向,为什么不能试着,去改变这个孩子和他们共同的命运?
泠渊回来的很快,见言舒脸色苍白的靠在软枕上,他心头一紧,几步走到榻边:“怎么了?哪里不适?”
言舒抬起头,望进他带着担忧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王爷……”她声音很轻“我的月事,迟了快两个月了。最近总是犯困,乏力,今早……还吐了。”
她每说一句,泠渊的眼神就变一分,他猛地握紧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盯住她道:“你的意思是……”
言舒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去请太医!”泠渊立刻转头,对候在门外的凌影吩咐,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紧绷和急切。
太医来得很快。
终于,太医收回手,起身对着泠渊和言舒恭敬一揖,脸上带着笑意:“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王妃这确是喜脉,依脉象看,已近两月,胎气初凝,乃是大喜!”
言舒悬着的心猛地落下,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喜悦和酸涩的情绪淹没,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泠渊听后赶紧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言舒的手。
太医顿了顿,又道:“只是……王妃母体此前似有受损,气血稍弱,虽暂无大碍,但孕期须格外小心,静心养胎为上。”
泠渊点了点头:“有劳太医。开些安胎的方子吧,务必要稳妥。”
“是,下官这就去开安胎固本的方子。”太医躬身。
待太医退下开方,泠渊扶着言舒躺好,替她掖好被角:“你好好歇着,别乱动。孤去看看太医开的方子,马上回来。”
言舒顺从地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心里被一股暖流包裹。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书房内,太医已候在那里。泠渊一进来,脸上的温和便退去。
“如何?”他问道。
太医神色凝重了几分,低声道:“回王爷,王妃脉象确是喜脉无疑。只是……王妃似乎服用过某些损伤根基的药物,虽后来调养有所好转,但底子终究比常人弱些。此胎……前三个月最为关键,务必确保王妃心境平和,避免任何劳累、惊扰,汤药饮食也需万分谨慎。若能安然度过前三月,胎象稳固,后续便会平稳许多。”
泠渊眼神沉静,看不出情绪,只道:“孤知道了,你隔三日来请一次脉,不必过于频繁,免得王妃多心。一切,以王妃和胎儿安危为重。”
“下官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太医连忙应下。
泠渊挥挥手,太医躬身退下。
回到凌霄阁,言舒还睁着眼睛等着他。泠渊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松:“太医说了,无大碍,只是你身子弱,需要好生静养。往后府里的事交给管事,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心养胎。”
言舒看着他刻意放松的眉眼,心里明白,太医定是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她反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这是他们的孩子,无论历史曾写下怎样残酷的结局,她都要拼尽全力,护住这个孩子,护住他们之间这来之不易的牵绊。
端王妃有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宫里的赏赐流水般地送进了端王府,皇上和林贵妃都赐下了厚礼,连皇后那边也按制送来了贺仪。
言舒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历史的悲剧,绝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而在崔相府幽静的书房内,一盏孤灯下,心腹幕僚低声禀报:“相爷,宫里刚传出的确切消息,端王妃……确诊有孕了。”
崔崇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片黑色。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那太好了,恭喜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