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言舒又陷进了那个满是迷雾的梦里。
这一次,不再只是模糊的影子。她看的要清楚一些了,倒下去的是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而站在不远处的,是个男子,身形挺拔,逆着光,面容依旧模糊,可那轮廓……说不出的熟悉。
就在那女子倒地的瞬间,言舒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有利刃穿透,疼得她瞬间窒息。
“啊!”她低呼一声,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冷汗从额头冒出,心脏狂跳不止,手下意识地按住了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
帐内空空荡荡,身侧的位置早已凉透。窗外天已大亮,想来泠渊早已去上朝了。
她拥着锦被,坐在那里,梦里那男子熟悉的身影和心口的余痛交织,让她莫名不安。但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格外贪睡,精神也有些不济。
“王妃,您醒了吗?”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春桃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道:“王妃,相爷……相爷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言舒一怔,心头猛地一跳。父亲?这个时辰,他理应在上朝才对。而且,自上次嬷嬷之事后,双方几乎算是撕破了脸,他怎么会突然上门?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她立刻掀被下床:“更衣。”
赶紧穿戴整齐,言舒快步走向前厅。刚到门口,她便调整了呼吸,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惊讶的神情,迈入门槛。
“父亲?”她声音轻柔,带着刚醒不久的微哑,脚步加快了些迎上去,“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朝中有什么事?”
崔崇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竟不等她行礼,便抢先一步握住她的双手,上下打量着,脸上满是懊悔与痛心,眼眶甚至微微泛红:“舒儿!我的舒儿……为父……为父对不住你啊!”
他力道很大,抓的言舒手背生疼。她露出错愕与茫然:“父亲……您这是何意?快别这么说,折煞女儿了。”
“是为父糊涂!被那起子黑了心肝的贱奴蒙蔽了!”崔崇捶胸顿足,演技逼真至极,“为父后来才查明,那嬷嬷的男人早年在我们府上做长工,因偷盗被管事打断了腿赶出府去,没几日就死了。这毒妇竟因此怀恨在心,潜伏多年!她骗我说那是什么宫廷秘传的助孕方子,为父一心盼着你好,能在王府早日站稳脚跟,这才……这才轻信了她!谁知她竟包藏如此祸心!是想借我的手害我的舒儿啊!好来报复我!”
他老泪纵横,情真意切,若言舒不是深知内情,几乎都要信了这番鬼话。
她心中冷笑,但脸上却充满了震惊与后怕,随即又化作委屈,轻轻抽回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竟……竟是如此?女儿之前还疑惑,为何喝了那药反而腹痛明显……原来,原来竟是有人蓄意谋害!父亲,女儿……女儿真是后怕……”她声音哽咽,肩膀微颤,将一个受尽委屈又骤然得知真相、对父亲唯有依赖并无怨恨的女儿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崔崇见她如此,连忙又安抚道:“好孩子,莫怕,莫怕!都是为父的错,识人不明,让你受了这般苦楚。幸好那毒妇王爷已经处理,不然我都不知道啊,还害得我们父女之间有误会,为父保证往后断不会再有人敢害你!”
他扶着言舒坐下,语气变得沉重而“恳切”:“经过此事,为父也想明白了。为臣者,当尽忠职守,匡扶君主,实不该妄议储位,参与天家之事。”
他看向言舒,眼神充满了“慈爱”与“幡然醒悟”后的通透:“你姐姐……皇后娘娘给你写的信,为父也知晓了。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当从未看过。日后……若真有什么风波,为父定会向王爷说明,所有事皆是为父与你姐姐所为,与你毫无干系!你永远是爹最疼爱的舒儿。”
言舒心中警铃大作,好一个以退为进。
她立刻露出惶恐又感动的神色,急切道:“父亲万万不可如此说!女儿既姓崔,便与崔家荣辱与共,血脉相连,岂有独善其身之理?父亲放心,女儿在王府一日,便绝不会忘了根本。只是王爷性子刚毅,最恶旁人插手前朝之事,女儿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妄言,只能……只能在旁小心周旋,盼着父亲与王爷,莫要真的对立才好。”
她将自己放在一个既想维护娘家,又畏惧夫君、左右为难的位置上,言辞恳切,眼神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崔崇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伺候王爷”、“保重身子”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这位“慈父”,言舒回到凌霄阁,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可是困意却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她原想等泠渊回来,撑不住歪在榻上,竟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才迷迷蒙蒙地醒来。
睁开眼,便对上泠渊深邃的眼眸。
“王爷……什么时辰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快午时了。”泠渊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拂过她睡得泛红的脸颊,“可是身子不适?怎地如此贪睡?”
言舒摇摇头,靠在他肩上,将上午父亲来访的前后经过,连同他那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和说辞,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泠渊静静听着。
“你怎么看?”他听完,沉默片刻,问道。
言舒抬起头,眼中已无半分睡意:“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泠渊道:“确实,他们近来被宸王和孤打压的厉害,差点在皇兄那里失了圣心,而太子最近也开始虚心好学,今日在朝堂上皇兄还在说太子最近变得越来越沉稳了。”
言舒听后分析道“这分明是蛰伏起来,以图后计。他们退到了暗处,我们反而被推到了明面上,往后行事,更需步步谨慎。”
泠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的王妃,一直看的那么透彻。
“不错。崔相此番作态,无非是想稳住你,麻痹孤。太子近日确实收敛锋芒,勤勉政务,皇兄颇为欣慰。”他语气微冷,“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所图甚大。只是舒儿……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孤怕你为难。”
言舒明白泠渊的意思:“王爷,你要相信我,我从还没有入王府时心思便在王爷身上,也自从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的时候,知道王爷也是真心待我的时候,我就是王爷的人。”
泠渊回道“孤相信你。”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熬人。
两人于是又说了会儿朝中的动向,言舒觉得有些饿,便传了午膳。用膳时,她胃口似乎不错,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泠渊看在眼里,眉头微松:“看来姜嬷嬷的药茶确有成效,你近日气色好了不少。”
言舒笑着点头:“是呢,腹痛也轻多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想替泠渊布菜,动作间,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猛地劈入脑海!
她执筷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月事……她的月事,好像……晚了多久了?
仔细回想,上次来似乎还是春狩之前?这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乞巧节、中秋宴、姬将军提亲……包括那一封信……她竟一直未曾留意。
这一算,竟晚了快有……十多日了?!
她心头猛地一撞,手下意识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瞬间席卷了她。
泠渊察觉她的异样,抬眼看来:“怎么了?”
言舒倏然回神,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到了嘴边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万一……万一是她最近忧思过度,弄错了呢?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睫,掩饰性地夹了一筷子清笋放到他碗中,声音尽量平稳: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姜嬷嬷开的药茶,似乎快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