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关于玉玦的交谈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些。交流更多围绕于寻找线索,苏念也开始主动地、带着目的地向他提问关于宫廷、关于王妃家族……
泠渊起初不悦,尤其是在她反复追问王妃死因细节时,总是逃避。但渐渐地,或许是苏念眼中的执着打动了他,或许是他同样需要答案,他开始有限度的透露信息。
他告诉她,言舒出身清贵,是宰相幼女,性情温婉却外柔内刚,是为了救他而死。但当苏念试图引向王妃家族与朝中其他势力的关系时,泠渊的警惕性会瞬间提到最高,言辞变得极其谨慎,甚至带着警告。“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非你所能探究。”
这种回避,反而让苏念更加确信,王妃的死绝非简单的“为了救他而死”,背后必然牵扯政治阴谋。
这种认知,让她心情复杂。她依然会为他偶尔流露出的笨拙而感到哭笑不得,也会在他下意识维护她时,心头泛起微妙的波动。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隔阂感。她清醒地知道,他所有的关注,都基于她这张与“言舒”相似的脸。
这种被当作替身的委屈,在他一次次的偏执认定下,不断累积。
她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拿着手机里拍下的那份关于王妃“病亡”的历史记载,走到泠渊面前,语气尽量平静地问:“泠渊,言舒王妃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泠渊的目光从书页移到手机屏幕上。当他看清那些文字时,瞬间脸色发白,随即又被一种骇人的阴沉取代。他周身的气压降低。
他猛地抬头,眼神如刀,死死盯住苏念,里面翻涌着被触及逆鳞的暴怒和痛苦,还有一丝……被看破秘密的狼狈?
“谁让你查这些的?!”他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怒火,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苏念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出了眼泪。
“过去之事,休要再提!”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那些不过是宵小之辈的污蔑!言舒是为救孤而死!你只需记住这一点!”
苏念看着他剧烈波动的情绪,手腕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凉。他果然在隐瞒!
巨大的谜团和被他当作替身的委屈,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决心。她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她动用所有研究权限和人脉,寻找蛛丝马迹。终于,在一个清晨,她带着新的发现冲进了导师陈教授的办公室。陈教授兴奋地摊开一份高精度扫描件,指着殉葬品附录里一行被朱笔划掉又添补的小字:“螭龙玉玦一分为二,其一随葬,其一……存。”
“存?”苏念心跳加速,“意思是保存下来了?没有随葬?”
“很有可能!”陈教授压低声音,“而且这添补的笔迹仓促,说明入殓时可能发生了意外或变动,导致只下葬了一枚,另一枚被秘密保存。”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关于那对玉玦,或许……可以去查查前朝太子,也就是后来继位的那位陛下的潜邸旧档,特别是……关于其母族,那位显赫的国丈大人的记录。”
前朝太子?国丈?
苏念如同被闪电劈中!她立刻回家,将这个信息告诉了泠渊。当听到“太子”和“国丈”时,泠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了言舒……”他声音嘶哑,拳头紧握。
“他们?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念急切地追问。
泠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冰冷,但那份沉重却挥之不去。“言舒的父亲……当朝宰相,也是太子的外祖父,他们也是政治同盟。”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孤……手握兵权,支持的是另一位皇子。”
苏念倒吸一口凉气。党争!储位之争!
“所以……王妃她……”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不!言舒她没有背叛孤!”泠渊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维护与痛楚,“她心地纯善,从不参与这些龌龊之事。是孤……是孤连累了她。那场围猎场的‘意外’……那支本该射向孤的箭……他们……他们是想要孤的命!却误中了……误中了她……”
误中?苏念的心沉了下去。真的是误中吗?
“那玉玦……”苏念声音发颤,“被取走的那枚玉玦……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不是能证明什么?”
泠渊看着她:“那玉玦的秘密造成了孤母族满门的性命!”
母族满门!苏念如遭雷击。一切的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王妃的死,可能不是简单的误杀,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一石二鸟的阴谋!
“我们必须找到那枚玉玦!”苏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
泠渊重重地点头,眼中燃烧着沉寂了千年的火焰。
两人决定再次尝试同时触碰玉佩。当他们的指尖共同接触到那温润的玉身时,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联系感在他们之间建立。
就在这时,苏念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闺蜜打来的,语气激动得几乎破音:“念念!快!打开电脑!刚解密了一批前朝核心密档!里面有关乎玉玦的一切,还有端王母族被构陷的铁证!”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最终的真相!她颤抖着手抓过笔记本电脑,迅速开机。泠渊也被这个消息震撼,立刻靠了过来,呼吸急促。
加密文件正在下载,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99%……
突然!泠渊腰间那枚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灼目白光!
这一次的光芒强烈、纯粹,仿佛连接两个时空的壁垒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不——!”泠渊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不再试图去抓电脑,而是猛地转身,用尽全力伸出手,想要紧紧抓住身边的苏念。
苏念也感觉到了那毁灭性的撕扯力,她下意识的看向他,伸出手。
他们的指尖在耀眼的白光中即将触碰。
然而,那光芒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不仅包裹了苏念,也将泠渊彻底笼罩。他伸出的手,在苏念惊愕的目光中,开始从指尖开始,如同沙画般一点点变得透明、消散。
“泠渊!”苏念失声惊呼,想要扑过去,却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身体同样开始变得轻盈、透明。
他看着她,在那急速消散的过程中,眼中没有了平日的冷峻,也没有了方才的惊讶,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宿命的复杂情绪。
就在他的身影几乎完全化为光芒,只剩下一抹轮廓的最后一刻,苏念清晰的听到,他那一声破碎而执念的低唤:
“言舒……!”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在她与他一同消散、意识即将湮灭的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然而,就在意识彻底被白光吞没的临界点,那声呼唤,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她脑海深处被尘封的大门!
无数破碎的画面汹涌而至——
是她自己,穿着王妃礼服,在猎场混乱的厮杀中,看到那支箭射向泠渊,她毫不犹豫的扑过去,利刃穿透胸口的剧痛……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他悲痛欲绝的脸……是她弥留之际,感觉到有人从她身上取走了什么……
她是崔言舒!她就是那个为他而死、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却又深爱他的端王妃!
原来,她不是替身!她就是那个他念念不忘、寻找了千年的本人!
巨大的冲击让她在消散的光粒中发出一声呐喊“泠渊……”
白光彻底吞噬了一切。
意识从无边黑暗中被猛地拽回。
苏念——不,体内奔涌的血液在嘶吼着一个名字:崔言舒!——猛地睁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公寓天花板,也不是刺目白光,而是晃动的、深色檀木的马车顶棚,绣着繁复的锦雀缠枝纹。
身下是柔软的贡缎垫褥,鼻尖是安息香与少女闺阁的淡雅馨香。
“小姐!您可算醒了!”贴身丫鬟春桃泪眼婆娑,“您落水昏迷了三日,咱们正赶回京呢!”
落水?昏迷?
崔言舒靠在软垫上,迅速冷静。这双手白皙柔嫩,绝非苏念那双带薄茧的手。身体的青春活力,与史书记载中那位“病亡”的端王妃,截然不同。
“镜子。”她声音微哑。
春桃递上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无疑属于她的脸——与她现代容貌一样,却更年轻,正是她十五六岁,尚未出阁的模样。
果然,她就是崔言舒。史书上那个早逝的端王妃。
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那跨越千年的相遇,是她魂魄的归位。苏念,不过是他漫长等待中,她回归本体的桥梁。
狂喜与心痛交织。她不仅回到了悲剧之前,更带着现代的全部记忆——
记得泠渊初醒时的偏执,记得他笨拙适应现代的模样,记得那份深入灵魂、跨越千年的爱意。
更记得那些冰冷史记:泠渊母族被构陷满门抄斩的惨剧,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贵妃母族获罪被黜”。
然而,当她试图回想自己的死因,脑海中却只有史书那冰冷的“病亡”二字。
关于生命最后一刻的记忆,一片模糊。只隐约闪过一个穿着宫装倒下的身影,和一个逆光站立的、看不清面容的人。
她拼命回想,却头痛欲裂,真实的死因与真相如同被锁在迷雾最深處。
这记忆的断层,像一根刺,警示着她前路的凶险。
但很快,决绝压倒了不安。
想不起真正的死因也无妨。她既知结局,便要扭转乾坤!
无论那遗忘的真相多么不堪,她都要亲手揭开。绝不容许任何人,再将她从泠渊身边夺走,让他重复那千年的孤寂。
她不仅要活,更要活得清醒、强大,与他并肩,打破宿命。
“现在……是永业十七年?”她声音微颤,眼底却燃着沉淀千年的火焰。
“是呀小姐!永业十七年,三月初一!”春桃用力点头,“老爷夫人等着您回府准备大婚呢!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永业十七年!三月初一!下月初八大婚!
时间完美。
她还有时间准备,探查那“病亡”背后的蛛丝马迹,确保自己能清醒地站在泠渊身边,而非重蹈史书上那不明不白的覆辙。
载着拥有现代灵魂、千年记忆,却独独遗忘了真实死因的崔言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