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雨接着又和谢双他们互通有无,关于梅花山庄,关于玄天门,还有之前鬼道魔主与药王谷可能曾有合作,药王谷地下曾有数人魂魄被拘在眼球里,她认为这些都与鬼疫说不定有关系。
谢双听得很认真,就在夏清雨讲完过后,要再次感谢他时,文贤君回归了主导,她揉着眉心,缓了缓道:“阿双他又没了意识,也许是因为他魂魄不稳定,再加上这本是我的身体,所以他要出来持续不了太久。”
夏清雨转身询问时润:“小润,我之前听你说血鬼花可以安魂,不知道贤君和谢双能否用得上?”
时润道:“不行,血鬼花只能安一人魂魄,确切地说是一具身躯与其原本的魂魄,如果原主灵魄受损,用血鬼花效果最好,文姑娘这种情况,血鬼花只会适得其反地加深她对身体的掌控,进而把谢公子的灵魂驱离出去,因为谢公子本质上是寄生者,与文姑娘的躯体并不相契。”
这花还挺认生的……夏清雨追问:“那有可以同时治愈两个灵魂的良药吗?”
时润静默,和夏清雨对视了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夏清雨有所领会,对文贤君表示遗憾,“抱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文贤君微笑着摇头。
等夏清雨和时润离开了福悦楼,到了人少的地方乘鹤远离后,她才问道:“小润,你方才想说什么?”
时润解释道:“禁术之所以是禁术,要么损人要么损己。一具身躯容不下两个魂魄,此消彼长,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其中一个永眠,另一个幸存,若是两者势力相当,灵魂越是完整,则越是争斗,直至两败俱伤双双陨落,文姑娘应该早就知道了,是她选择了后者。”
夏清雨听得头都大了,一想到文贤君做了这个决定,心里就翻腾着巨浪平息不下来。站在她的角度,她多希望文贤君能好好地活着,可是,唉,对她而言,和谢双的感情一定很重要吧,只希望两人都能平安。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时润,说到禁术,魔道邪道鬼道应该都是禁术,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时润的状况,她问道:“小润,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你修鬼道的事。”
时润心里一惊,想着还是没躲开,垂眸道:“对不起……”
夏清雨不理解,她好奇地歪头从下面对上他的眼,就这么呆呆地对视了一小会,她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疑惑道:“怎么又说对不起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是我的语气不好吗?”
时润道:“我还记得幼时,仙君叮嘱绝对不要修鬼道。”
夏清雨直起腰背,摸着下巴回忆了一番,似乎的确说过这句话,解释道:
“那时你还小,或许还不辨善恶,我这么说只是给你敲个警钟。如今得知你修此道时,已经是十六岁了,我自然相信你的本性,不会伤及无辜。如果我说你不论做什么,都是我最心爱的弟子,你可能不会信,但是你是我教大的孩子,我会永远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
时润深深地体味了幸福与酸涩的滋味。她的生命太过漫长,对她而言,他只是从六岁的小孩子长成了十六岁的孩子,若是他顺其自然地垂垂老矣,他在她的眼中,也不过像阿君姥姥在她眼中,仍旧是一个孩子。
时润的心里一直有太多念头,尤其是在和夏清雨重逢后,如果他刚修鬼道的第一年,是在这样杂乱的思绪下修炼的,他应该彻底疯魔了罢。
可是,此时此刻,抬眸看到她全然信任与关注的眼睛,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想让眼前的人担心,不想让她伤心。
他最终淡然回复起她的疑问:“鬼道以短寿获得更快的修行速度,除此之外,因为其人已经死去,魂魄是用禁术强行拘留在体内,所以寻常手段也杀不死。”
夏清雨捕捉到了“短寿”两字,她问:“那你还剩多少年?”
时润道:“十六年。”
夏清雨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拿命在换修为了,如果知道他会这么做,她当初就不应该跳过这四年,可是,时润为什么会是师羽呢,而且既然一次元救赎局的人都这么说,这的确是事实无疑。
如果她选择不跳过这四年,时润是否就不会变成师羽,那一次元救赎局也不会观测到师羽出现,也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了,真是悖论,所以命中注定她会选择跳过这几年吗……
算了不想了,夏清雨轻拍时润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人就这样,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看似长生的我还不是意外先来了,所以不论六十年还是十六年,我们过好当下便好了。”
夏清雨是一个比较看得开的人,三百年养成了她少欲少争的性子,很多事情她不会细想,不会过问,不会放在心上,她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当时润因为人们对她的态度而不满时,她也是这么开导的,“没关系,我又不会少块肉,如果目前有一个目标可以去恨去发泄让心情好些的话,都被爱戴了百年的神女是时候该发挥点作用了,当然,真相还是要继续去揭露的,这只是为了真相本身。”
比起自己的事,她在意的人的事可能都更容易撬动她的情绪。
当看到海的时候,过往几百年的生活碎片开始在脑海里交替闪现,瑶台,她的家,她终于又回来了。
长生在快到瑶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鸣叫起来,夏清雨打趣道:“长生肯定要和大家撒娇,说不定还要抱怨我太压榨它了,这么多年它都没有驼过人,最近被我当骡子使。”
她看向时润,发现他没有笑,也没有期待,表情意外地凝重,这让她的心也跟着一紧,“小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们马上到了,你等会好好休息。”
这次回来没有人等她,夏清雨还想着可以给小君他们一个惊喜,毕竟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还有什么是比死而复生更伟大的奇迹吗?
一路上比她想得要寂静多了,大家离开了这里,去尘世定居了吗?
覆衣白骨就这么直直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远远地,她揉了揉自己眼睛,看错了吧?
没有看错,一具两具,三具七具,零散,风化,陈旧,残缺不齐的白骨露于大地,连衣物也腐烂得差不多了,但能辨认出是谁的。
夏清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近乎于放空的状态中,无边沉默里只有鹤鸣环绕海上山。她和时润两个人将大家掩埋了,小小的木牌写上每个人的名字。
时润跪在阿君的墓前,双手撑在木牌上,他埋着头,闭着的眼里早就流不出泪。
夏清雨曾经在这座山上布下隐藏的阵法,直到今天回来,这阵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也不想说出这个名字,“是时琅吗?”
时润只道:“仙君,远离时琅。”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捂住口鼻,灵与魂抑制不住地生疼,连带着身体又呕出血来,红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夏清雨搀住时润,为他擦拭不断溢出的血,如果是常人,这样流血早就没了。
“小润,静心,这不是你的错,能听见我说话吗,不要再想,收束思绪。”
夏清雨见血越擦越多,她不禁着急起来,“时润,睁开眼,看着我!”
时润头抬了一半,身子失力向前栽倒,夏清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知是好事坏事,昏迷过去的时润血终于慢慢止住了。
她将时润背回了神宫内她的居所,这里已经被弄得凌乱不堪,所有地方都留下被翻找的痕迹,尤其是她的书架和箱奁,连床榻也没有放过,虽然不知道来者在找什么,不过夏清雨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有如愿以偿。
简单整理了一下床铺,夏清雨将时润放了上去,又给他清理身上的血迹,她已经习惯了时润的冰凉体温,可是没有感受到一丝呼吸的时候,她才在本能的后怕中意识到,眼前的人早已经死去了。
少年死在了十六岁的时候。
他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轮廓有着抽枝发芽般的清与韧,身形已经颀长,但略显单薄。静静躺着,如同蝉翼般,薄如轻纱,透明如琉璃,纹理精致如叶脉。
他是不再增长年轮的玉树,是到不了满月的弦月。
夏清雨想象不了他未来的样子,就像三百年来也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样子。
忧心他的健康,又痛心他的停滞,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过,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投入那么多心血,关心他爱护他,教授他培养他,他不是她的所有物,但她确确实实感到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被毁掉的痛和恨。
希望他醒来,又担心他陷于自责的情绪,夏清雨就这么静坐在床前,不知道等待着什么,等不到大家的欢声笑语,也等不到眼前人颤动的睫毛。
只等到了清幽的月光,和四月春夜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