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雨没准备在青州多逗留,第二日便要带时润继续回瑶台。时润经过一夜的休息,多少恢复了些,可以自己走动了,夏清雨一直紧盯着他,生怕他哪个姿势扯着口子又淌血。
不过今天的街上有些喧嚣,人们推搡着向前方涌去,在这里不便让长生变幻,恐引发骚乱,于是夏清雨思考着从哪边走人少些,还是说再回去休息一下,等人潮过去了再说。
就在这时,人们的交谈声飞进了她的耳朵:“上次玄天门发放的符箓只有一百张,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抢到……”
“闺女,等会不要太客气,哪里有空就挤进去,这次我们一定拿到符咒,等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这让夏清雨想到之前在客栈听到的传言,据说玄天门的符箓很灵,甚至还能避鬼役,若是没发生这些事她可能只是单纯好奇,经历了三日谈这几天,她就非得去瞧瞧不可了。
夏清雨望向时润,准备让他回去谢雨客栈等她,没等她开口,时润先发制人:“我陪你一起去。”
夏清雨摇头,“人这么多,万一伤着你了。”
时润像个复读机复述了一遍:“我陪你一起去。”
夏清雨皱了皱眉,准备严厉一些,但是时润伸手抚平了她的眉,温声道:“我想陪你一起去。”
夏清雨没辙了,她不善于应对这样的时润,以前时润几乎不会主动做出这些亲昵的动作,每次都是她逗时润,但从和“师羽”相处的阶段开始,尤其是最近,他似乎越来越亲近她了,而这样的举动,夏清雨拒绝不了,尤其是想到时润经历了这些,更是怜爱。
她一手抱鹤,另一只手握住了时润的手,叮嘱道:“一定要跟紧我,你自己也要当心身边人。”
得到时润的承诺后,夏清雨拉着他靠边走,尽量让他身边的空隙更大,最后他们顺利到达了目的地,人们早已经聚集了起来,他们也只能远远地观望。
城中心的市集今日不同往常,平日贩卖百货的空地中央,已经用木板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上是三名身着黑衣的玄天门弟子,他们还控制着一个鬼役,他被乾坤缚禁锢着还被一名弟子踩在脚下,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夏清雨的情绪低落了些许,变成鬼役就失去了为人的尊严,除了失去生命的可悲,如果这副样子被在意的人看到,又是另一种可悲。
感到手被握了握,夏清雨抬头看身侧的人,他的墨色眸子仿佛会说话,他希望她不要这么低沉,夏清雨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时润早已经是最理解她的人。
见着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站在中心的那名玄天门弟子开始了她今天的宣讲。
“诸位道友、州城友邻!多日不见,不知大家过得是否顺心?我们是玄天门的弟子,奉门主涂南尊者之令,多行义事,为大家排忧解难!我们深知天下苦鬼疫久矣,然而我们的陛下对此束手无策,我们的‘神女’也不曾降下庇护,在这些大家担惊受怕,性命时时受到威胁的日子里,我们的门主涂南尊者一直关心着大家,夙夜难寐……
“终于,在尊者的潜心钻研下,制成了驱魔符,此符可以保家宅安宁,邪魔不侵,对鬼役也有奇效,之前领取过的友邻可能已经有所体验……”
她很有技巧地停顿了一下,台下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和,迫不及待地夸耀这符箓的厉害。
夏清雨觉得这一幕有点像传教,又有点像某些企业在城乡做活动打广告,按照流程,接下来该展示产品性能,然后发放福利,最后卖货……
中间那名弟子见时机差不多了,抬手让大家安静,接着道:“可能有第一次来的人还不清楚,没关系,我们现在就给大家演示一番!”
在她的示意下,右侧那名保管着符箓的弟子取出一张符,他慢慢靠近被束缚的鬼役,鬼役竟然露出了畏惧的神情,并且挣扎着往后缩,这时踩着他的弟子便将长剑捅进鬼役的大腿,鬼役吃痛停了下来。
持符的弟子又靠近些许,鬼役又畏惧地后缩,于是另一条腿也挨了一剑,只好畏缩不敢动弹。
这一幕一反鬼役可怖的形象,围观的人们纷纷放声大笑起来,还有人叫嚷着让修士们继续,他们乐于见到鬼役被折磨,心里畅快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只是忘记了鬼役也是寻常人被伤害后化作的。
在起哄声中,拿着符箓的弟子反而没有向前了,其他两人还怒斥了他,但他没有向前,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踩着鬼役的那名弟子将不满发泄到鬼役身上,他又朝鬼役身上捅了很多剑,但就是不割断他的头颅。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声。
夏清雨留意了一下那名持符箓的弟子,一开始只觉得眼熟,细看才发现这人她见过,他正是之前在落霞镇同行过的,后来又准备抢长生的秦守义!
时润知道夏清雨见不得这些,他正准备操控红线去割断鬼役的头,但是夏清雨打断了他。
夏清雨攥了攥他的手,道:“不要这样,千万不要暴露,我们还要回瑶台。”
时润止住了动作,他的心里复杂极了,他痛恨着一切让夏清雨不开心的事物,又暗暗期许着他们能够回到瑶台,回到那一处世外桃源,仿佛回到那里,他们就可以回到四年前,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去。
如果这次回去,仙君说他们不要再掺和凡尘俗事了,就和大家一起住在瑶台吧,那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同意。
但是,他所熟悉的仙君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解救哪怕更多一个的人,这正是他所仰慕的人……他开始盘算着自己剩下的寿数与灵,还能为她做什么。
宣讲还要继续,主讲的玄天门弟子再次让众人安静,她没有接着输出观点,而是抛出一个问题:“诸位友邻,如今距离鬼疫爆发已经过去了四年,大家可有谁想过背后的原因?”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夏清雨腹诽,极有可能就是药王谷造的孽,但梅花山庄和玄天门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人们讨论了许久,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宣讲人引导大家往一个方向思考,她道:“那大家可以思考一下,泽国有史以来,可曾有过这样离奇的灾疫?”
人们喊道:“没有!”
宣讲人点头,继续道:“那除了鬼疫,还有什么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这个问题比较难,大家私下交流起来,有个人举手道:“我知道,神女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神!以前从未有人能活数百年而不死的!”
大家纷纷符合:“对啊,的确是这样。”
夏清雨有一点无语,她严重怀疑这个人是托。
宣讲人又开始引导众人思考:“这位兄台说得对!大家想想,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联系么?为什么以长生不老著称的神女,会在鬼疫爆发后就‘飞升’了?为什么她‘飞升’之后从来没有回应从来没有庇护过我们?这所谓的‘飞升’真的是飞升吗?!”
夏清雨有两点无语,她可以作证她没有飞升,而且她不是不庇护大家,她只是死了……
但世人不知道其中内情,被这三个问题一冲击,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种原始的吃瓜**涌上心头,配合着阴谋论,更是美味。
“不会吧,不会吧,我有点不敢细想……”
“所以,鬼疫和仙君有关吗?我不想怀疑仙君的,可是这个时间也太巧合了。”
“之前青州鬼疫最盛的时候,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外出,我的孩子不懂事,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出去了,结果也染上了这疫,我日日对着家里的神女像跪拜祈愿,神女从来没有回应我!”
夏清雨转头打量着时润,他的脸色果然阴沉,不过意识到她在看,就一扫阴霾做出个微笑,夏清雨无奈地笑了笑,“正好,可以锻炼你的心性。”
见气氛差不多高涨起来了,宣讲人高声道:“大家应该多少都意识到了,没错,正如大家所想!我们发现,这鬼疫乃是上天降下的灾祸!”
台下一片哗然,但很快又安静下来,等着这玄天门的弟子解释何谓上天降下的灾祸。
宣讲人早做好了准备,她讲得若有其事:“诸位,人的寿年乃是天定的,自古以来,能活百岁便是长寿,但再长寿不过一百二十余年,这就是天道啊!可是大家回忆一下,神女自出现在世间,到得到皇室敕封至今,少说也有两百年历史,她**滔天,想要不老不死,这便是违反了天道!”
没有人说话,台下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气声。
“所以,上天降下了惩罚!神女,不,现在我要称她为妖女,这妖女并没有飞升,她是死在了天罚之下!天道不仅要惩罚妖女,还要惩罚每一个信奉她的人!于是世间兴起了鬼疫,鬼疫会无穷无尽地蔓延,直到最后一个信奉妖女对天道不敬的人死去,天罚才会终止!”
世界观崩塌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不说是普通老百姓了,夏清雨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关键是她讲得似乎还挺有道理,逻辑上甚至能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