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彭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酒旗招展,杂货铺的铜铃随着风“叮铃”作响,混着包子铺飘出的热气与糖画摊的甜香,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画卷。就在这熙攘人群中,一头毛色灰扑扑的毛驴正慢悠悠地踏着步,驴背上坐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戴着帷帽的少女,倒成了这喧嚣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少女正是木槿,毛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木槿坐在毛驴上看着如今的地图,虽然足不出户,但木槿对如今的局面也有所了解。天下如今分为占据中州的晋国、淮河及北的魏国、燕州的北燕国、江南的梁国、西蜀的蜀国、岭南的南越国。各国之间虽止戈久矣,但小战不断。今日歃血为盟的兄弟之国,明日可能因一座城池的许诺便反目成仇。大国虎视眈眈,小国战战兢兢。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实则汹涌不断。
木槿如今处于梁国的境内,就目前来看,梁国还算是一片安宁祥和。在否决师父让她抛木棍的方法决定前行方向后,木槿决定出发前往梁国的都城金陵,师父说她就是在那被捡到的,先去那看看有没有线索。木槿思索片刻后,将地图收到包袱内,揉了揉发出抗议的肚子,决定先去找个客栈解决吃住问题,师父说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
木槿将钱付给小二后,小二热情地招待了木槿,木槿坐下后,在等上菜期间,便听见旁边那桌的素衣书生高声阔谈。
“听闻晋国的使者马上出使我们梁国了。据说还派了公主来,想要与我们结成秦晋之好。”
“晋国自从新帝即位后,晋国可谓是蒸蒸日上,如今主动与周边各国示好,不知安的什么心啊?”
“我们梁国向来与邻国魏国交好,如今晋国越过魏国与我们梁国结交,这意图岂非太过明显。”
“魏国和我们也只是表面结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魏国不也是想要吞并我们梁国,好统治整个江南吗?”突然这个书生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当年金陵内乱,就是梁国奸细从中作乱,挑唆嘉王起兵叛乱的。”
“可怜的太子失去了生母,王后娘娘失去了亲生女儿。”几人唏嘘了起来,“这几年,陛下因伤心,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慢慢地也不理朝政了,如今这宫里宫外的事呀,都由王后娘娘主持。”
“可我听说,当年陛下强娶中书令裴穆的妻子为宁妃,对宁妃恩宠有加,一度宠冠六宫,谁知道宁妃娘娘的死是偶然还是人为呢。”那书生停顿了下,“王后娘娘只是失去了一个女儿,但是收获一个儿子啊。”
帷帽下的木槿正听着津津有味,突然察觉到有人走到她的面前,抬头便见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男子踏光而入。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被逆光勾勒出的轮廓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将整个暮日的暖光都拢在了衣袂间,让周遭喧闹的酒肆人声都似是淡了几分。木槿在帷帽下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听男子清朗的声音如浸过清泉的玉石,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像山涧溪流漫过青石,温温凉凉,又带着几分脆意:“姑娘,可否拼个桌。”
木槿环顾了下周围,周边的桌子确实已经坐满了,于是木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男子便坐下了:“在下崔清衍,敢问姑娘芳名。”
“木槿。”
“哪两个字?”
“木槿花的木槿。”
“慕、景。”崔清衍声音比方才低了些,清润的调子裹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两个字被他拆得略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要把这名字在舌尖多含片刻,“好名字。”
“木槿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来此地是有何要事吗?”崔清衍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漫过刻了字的青石,每个音节都沾着点温润的回响。
“寻亲。”木槿简洁地回答,并不想要将太多的信息透露给眼前这个刚认识的男子。
“公子呢?”木槿反问道。
崔清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端起茶盏,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嘛…”
“小心!”木槿眼疾手快将手边的茶杯掷出,“铮”地一声将射向崔清衍的短箭打落。茶盏碎裂的脆响陡然划破客栈喧嚣,顾客惊呼四起,四下逃窜,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黑色衣袂带起的风掀翻了邻桌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泼洒间,木槿已旋身站起。银针自木槿指尖飞出,精准钉向最前那名黑衣人的手腕,动作快得只剩道淡白残影。
黑衣人闷哼一声,短刀脱手的瞬间,木槿已借力踏上桌沿。她裙摆翻飞如蝶翼,避开身后袭来的锁链,足尖在桌角轻轻一点,整个人如柳絮般掠起,腰间软剑“噌”地出鞘,银亮剑身在残阳下划开冷光,直劈向第三人的咽喉。剑身与对方弯刀相撞,震得她手臂微麻,却借势旋身,左脚尖勾住对方脚踝,借力将人狠狠掼在地面,木板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最开始被银针伤了手的黑衣人从侧后方扑来,木槿听得风声,不回头,只将软剑反手一缠,剑脊精准磕在对方肘间,同时右腿屈膝后顶,重重撞在其小腹。黑衣人痛呼着弯腰,她顺势夺过对方腰间匕首,手腕翻转间,匕首已抵在其颈侧,动作干脆利落,额前碎发被汗水沾在颊边,眼底却亮得惊人。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同伴被制,挥刀便砍,木槿却不慌,拽着身前俘虏猛地侧身,让对方刀锋险些误伤自己人。趁其愣神的刹那,她松开俘虏,软剑如灵蛇般缠上对方刀身,猛地向后一拉,同时脚尖踢向对方膝盖。黑衣人重心不稳的瞬间,她已欺身向前,左手成掌,重重劈在其颈后,对方闷声倒地,整个过程不过两息。
见所有刺客都被撂倒,崔清衍看向木槿,声音依旧清润,听不出半分波澜:“茶凉了,要再续一盏吗?”而他身前的茶,竟还冒着袅袅热气。仿佛刚刚的他不是身处混战当中,而是在品茗会上品鉴春日新茶。
话音刚落,木槿就已经捏着一根银针抵在了崔清衍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