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皮无赖组成的土匪自然没什么攻击力。
最多只能截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车队。
姚锐站在城门口,看着两具棺椁入城,伸手挡住孩子的眼睛。
真可怜,他才一岁多。
太后终于从寺院里出来了。她跟着棺椁一路行走,一看见棺椁进城就遏制不住地落泪,几乎没办法自己行走,全要由姬开和和阳王姬搀扶着。
她老了很多。
分明是和韩皇后相仿的年纪,一个婉婉青丝,娇怯如豆蔻;一个冉冉华发,垂垂若媪姥。
姚锐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能装模作样地抱着遗孤用手帕抹眼圈,免得落人口实。
这个孩子尚且不知死亡何意,在棺椁前也奋力地伸手去拽姚锐的头发。
可惜他已经连续束发好些日子了,今日还特意戴了个幞头,每根头发都保护得当,为的就是不让小孩乘虚而入。
小春客抓不到头发,就拼力扑打他肩侧的空气。
“殿下,您说过不杀他。”姬开置办完后事,让人抱走了孩子,心力交瘁地回宫里,有些惫累地问责。
“你有什么证据。”姚锐几乎是蔑视地看着他,“我想杀他,跟碾死蚂蚁一样。”
那十九个朝臣就是证据。
姬开坐在地上,万分痛苦:“我知道您给他送了一批贡果……他真的是被叛军劫杀的吗?”
“没有毒。”姚锐垂眸冷漠地看着他,“你怀疑我到这个份上。”
他近日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好。极其易怒,多疑,暴戾,但控制不住。
“……”姬开意识到自己是迁怒,又自责起来,“是我的错,我让他去治蝗的。抱歉,我不该迁怒于你……”
“哼。”姚锐冷哼一声,推门出去,“就算真是我杀的,你又能怎样。”
“你要去哪?”姬开站起来,想要拉住他,几近哀求地问。
姚锐不动声色地抱着袖子,停在了门口,狭目看着太阳的方向,说道:“居然有人公然挑衅我。”
叛军是剿灭了,该杀的杀,该囚的囚,该发配劳役的劳役。可惜总有人逍遥法外啊。
公子允只是出公差,不是流放。哪怕是流放,他的命也不是几个泼皮碰得起的。
姬开没懂什么人挑衅了姚锐的权威,下午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连楚时也不知道。
但他也没精力管,钟太后忧思过度,卧病在床,病情急转直下,两日便驾鹤西去了,姬开又要替最后一位母亲置办丧事,一时间忙得无暇自顾。
“茶是不错。”姚锐坐在荆门县的县衙里,吹了一口杯中茶水,对县令说,“我弟弟死在你治下,给我一个说法。”
决明子和苦木噌一声拔出剑,摆好架势,闪着光的剑对准了县令。
姚锐微微昂首,倚在椅背上,看着县令,摆明了威胁。
县令咽了口唾沫,那两刺寒光几乎要扎进心脏,他惶恐地跪在地上:“殿下,臣已经问过官兵了,他们说……七公子治账严格,依律行事,不准人冒领多领,得罪了几个泼皮。”
“不止。”姚锐眼神极度危险,“泼皮无赖可没那个胆子去刺杀王弟。”
热茶兜头泼了县令一脑袋。
姚锐站起来,对决明子说:“杀吧,贪官污吏,一个不必留。”
他晃了晃手上秦镜台分司给的令牌。县令瞠目结舌地看着它,没明白秦镜台什么时候来过的。
“是。”决明子行了一礼,挥剑劈下。
苦木等着姚锐出去,拦住大门,把官员全都堵在了屋里。
“亡命徒。”姚锐侧身躲过袭来的武器,一刀刺入来人心脏,脸上扬起残忍的微笑,“我也能一日杀十九人。”
决明子处理完屋里的官员,夺窗而出,架着姚锐的胳膊飞身上了屋脊。后者扫兴地咋舌,扔了刀子,罕有地蹲在屋檐上看热闹。
九里香带着一堆线报轻盈落下:“殿下,查到了。乱军是当地豪强组织的,有一户人家说,‘七公子不过是个流放的罪人,死外面吴王也不会管’,‘不给分粮,给钱不要,不识抬举’,除了这些人,还有乡绅,以往赈灾都是分给乡绅,再拉去村里分发,他们好获利;”
“至于泼皮无赖,我问了官兵,说是想要诈粮,而且有个看上公子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约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有这几个县官,都明里暗里指使过公子克扣灾粮……我去村里看了一圈,粮食都分完了,没贪过。”
“让他治个蝗灾,把人全得罪完了。”姚锐撑着脸,看着底下杀人,“也活该他死。”
九里香挥手在他头顶挥了两下,收回手臂,问:“那我们……?”
“当然是把他们杀光啊。”姚锐站起来,脸上挂着甜蜜的笑,“九里香,怎么办……如果他们不死,我心里、好难受啊。”
九里香感觉自己的头发要炸起来了。
这场面也太奇怪了。还有他头顶那团乌云一样冲天的煞气究竟是什么!从哪沾染的脏东西!
“殿下,你要不……先回去歇一歇吧?”九里香委婉地提议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呃,我觉得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应该是没休息好吧,那只猫最近老是半夜闹腾,失眠也是老毛病了,不舒服也不能强撑着呀,燕国和吴国才刚开始打仗呢……”
蓝莹莹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闪过一丝茫然,然后低着头委屈地应允了:“那好吧。”
九里香松了口气。
四个人在南郡待了三天,夷灭了七个三族,杀了四百多个人。
一般夷三族不是父子孙三代,就是父母妻三族。姚锐偏不想让打他的脸的人好过,父母妻三族的父子孙三代全部计算在内,没有一个跑得了。
不就是恶名吗,他也不差这一点。
敢骑在他头上、欺负他的兄弟、挑衅他的权威、亵渎他的权力的傻子,可不多见。
说到头还是要感谢公子允,他若是不死,姚锐也找不到这么多害群之马。
“殿下,活口。”决明子扭送着一个人,远远走到马车前。
苦木手里还扯了一根绳子,拉了一串人。
这两人没日没夜出去执行任务,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没空管,现在浑身都是血迹,甚至没时间换个干净衣服,隐隐散发着煞气和腥气。
他们也不敢太靠近姚锐,生怕冲撞了他。
“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姚锐侧目看了那几个泼皮一眼,又把目光移回书上,吩咐下属们,“九里香,把他们押过来。”
九里香多看了姚锐几眼,服从了命令。
“你们知不知道截杀的是谁的车队。”姚锐专心地看着话本的文字,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几个落网的罪人。
罪人只知道面前的人不好惹,至少比公子允不好惹,光是看那两个随从都知道。
他们对视了几眼,随后推出来一个代表,说:“是、是七公子的。大人饶命!草民没想杀他,他们是自尽啊!”
“自尽?”姚锐冷漠地开口,“九里香,去找根棍子,树枝也行,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打死,再把自己的大腿砍下来。”
他没开棺验尸,但是秦镜台的官员和大理寺下派的仵作已经验完了。
公子允和余蔷身上全是被棍棒击打的瘀伤,以及被各种农具暴力袭击产生的割裂伤。
甚至尸体都是不全的,疑似被人拿去开荤了。
真恶心。现在还没到人相食的地步吧。
九里香应了一声,从附近拾了根粗树枝,扔在地上。
“你们这群人,应当还截杀了不少平民。”姚锐继续缓缓地说,“用老七的命,换你们死,也值了。不过……”
他轻轻笑起来:“要是说点我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准也能赦免呢。”
“比如三山教。”九里香踹了泼皮一脚,提醒道,“我们公子向来恩怨分明,说到做到。”
但是也是睚眦必报。他们敢杀公子允,姚锐就定会让他们十倍以偿。
泼皮无赖惯会见风使舵,早有人注意到了姚锐的眼睛,但见九里香以“公子”相称,便也不点破,只谄媚地说:“贵人,三山教在这一片儿有很多人信的,咱们村还有个三山娘娘的庙,您要起驾去看看吗?”
“谁要看这种晦气东西。恶心。”姚锐蹙眉呵斥,切入正题,“教领呢。”
“贵人,我们只是普通信众……”泼皮小声解释。
刀光一闪,九里香手里多了把匕首。
她一手捏着泼皮的下巴,刀子则沿着颌骨划开一道血口子:“殿下,若是无用,我想拿去做面具。从前都是拿死人皮和纸料子,早想试试活人的效果了,可惜决明子他们从来不肯留活口。”
“允。”姚锐伸手准备关上车窗。
“且慢!且慢!贵人!”泼皮惊慌大喊,“教领她要吃人的啊!以前吃小女孩,吃美妇人,现在勾人的魂,摄人的魄!”
“她姓甚名谁,籍贯,目的。”姚锐停下动作,抛出一串问题。
泼皮战战兢兢地答:“姓、姓陈。籍贯不知,说是要长生……但是我偷听到,她说要报仇。报谁的仇不知,还有国师什么的,我、我听不懂。她、她现在在国都呢。”
另一个无赖看着那把刀子,生怕自己的脸皮也被剥下来,也抖搂了自己知道的东西:“教领手眼通天,不管是长安还是塞北,江南还是中原,天下之事无所不知……”
“杀吧。”姚锐关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