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表明①大部分患者在深度昏迷时都会生活在一个令自己感到安全的精神世界里。
这个器械的主要原理就是通过头部的机械来与患者进行神经连接,进入患者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通过内部刺激来使患者苏醒。
道理很简单,但这种技术并不成熟,一旦患者的内部世界发生错乱,那么与其链接的“治疗者”的脑部也会受到损伤。
轻则头晕呕吐,重则脑死亡。
裴嘉明签好知情书与遗嘱后,由同事为他戴好了器械,闭上了眼睛,迫不及待地想与温绥见面。
周围没有了声音,应该是所有人都退出了病房,在玻璃外的观察室看着他们。
耳边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打的点滴声与器械的轻微轰鸣声。
滴答——滴答——
点滴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裴嘉明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大雨之中。
远处响起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但温绥直接略过了他,钻进了他面前的楼道。
裴嘉明怔愣片刻,才想起来在患者的精神世界里,可能会忘记对自己很重要的一些人,比如父母,比如朋友。
比如爱人。
裴嘉明调整好心态后,手中出现了一把雨伞——是他想象出来的,毕竟他不想带着一身雨水见到温绥,就连他身上湿透的衣服,也迅速变干了。
“你好。”裴嘉明在温绥上楼前开了口。
不能够在患者面前提起他的意外,以免他受到刺激,所以裴嘉明努力暗示:“你有见过一个腰上长了颗红痣的人吗?”
那颗红痣裴嘉明很喜欢,有时候他会叼在嘴里轻轻地磨,通常情况下这时候的温绥是极度疲惫的,所以他会拍着裴嘉明的脑袋,骂他是狗,但不做挣扎。
眼前的温绥也骂他了,只是骂的话不同罢了,温绥说:“你有病吗?”
等温绥上了楼,他就站在楼下打着伞抬头看向他们的阳台,想着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情况下,自己要怎么去认识温绥。
想着想着,雨停了,器械被摘下,一群人围着他问他感受,裴嘉明冷静地描述着一切,然后在其他人记录完出去后,他捂着脸,眼泪掉在了手心。
太好了。
会跑动、会骂人的温绥。
太好了。
前面几次的治疗时间很密集,但是都不长,并且不能让患者在精神世界里觉察出不对劲,所以裴嘉明耐心扮演了一个神经病,并重操旧业做回了“变态”,每天站在他们家的阳台下看着温绥。
终于有一天,温绥皱巴着一张脸,试探性地问他:“你找的人,是男的女的?”
裴嘉明心中万分高兴,面上也藏不住笑容,他控制住自己的神情,浅笑着说:“男的。”
虽然温绥把他误会成了因为执念无法转世的鬼,但裴嘉明依旧很开心,只是没想到温绥却对他说,要接受自己的现状。
温绥话一出,裴嘉明心都凉了半截,温绥的现状是什么?是躺在病床上只能靠营养针和鼻饲管活着,是没有办法说话,没有办法对他笑,静静地躺在那里,做一个睡美人。
裴嘉明罕见地失态了,他想告诉温绥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温绥因为头痛扭曲的面孔令他万分后悔。
被强制唤醒后,他顾不上自己与温绥同样痛苦的头,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仪器旁,看见温绥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后,他又哭又笑,最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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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时他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在楼下等,而是直接敲响了家门。
温绥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他客套了一下后,不由分说地将温绥按进了沙发,自己则去了洗手间,给他拿了毛巾。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精神世界,温绥的习惯都没有改变,他拿了那块蓝色的毛巾——这是温绥擦头时用的。
给温绥擦头发时,他的动作很慢,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来,温绥不喜欢吹头,嫌麻烦也嫌吵,从他们两个开始同居时,就是裴嘉明用毛巾给他擦干头发,只是后面工作忙了,为了节省时间,温绥被迫养成了吹头的习惯,裴嘉明为此很是感到遗憾。
但没擦几下就被温绥制止了,原来他没洗澡,只是淋了雨。
等温绥洗完澡后,裴嘉明与他聊了会儿闲话后进入了正题。
温绥要帮他破解执念。
裴嘉明看着眼前人坚定的眼神,垂下了眼眸,然后告诉他,自己的执念就是和他在一起。
温绥很震惊,甚至震惊到说自己是直男,但裴嘉明略微装了一下可怜,温绥就心软了。
后来温绥提到了一个人,叫做吴林,裴嘉明不认识,于是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的治疗时间快要结束了,裴嘉明万分不舍,但还是在退出治疗前给了温绥治疗头疼的药——被他伪装成了他们的结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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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林并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人,裴嘉明问过温绥的其他朋友后得出了结论,和医生的探讨后,他们更倾向于这是一个温绥潜意识里创造出的,用于陪伴他自己的朋友。
因为他感到孤独。
裴嘉明握紧了拳头,温绥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估计从来没有尝过孤独的滋味吧。
他有些心疼。
但再心疼也没用办法,治疗只能一步一步来。
长时间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对裴嘉明来说也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哪怕对他来说这些痛苦比不上他差点失去温绥时的万分之一,医生也不可能让他不顾自己性命地频繁去为温绥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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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裴嘉明出现在了暖汤阁门口,他抬头看着暖汤阁的招牌,想到了温绥之前领他过来时的场景。
温绥对他的表现很不解,裴嘉明没有多说,而是带他去了情人湖。
他们在情人湖约了很多次会,但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次了。
他站在湖边,和忘记了一切温绥聊天,然后两个人第一次好好道了别。
治疗结束离开医院后,他打车去了学校,情人湖周围依旧有很多情侣在散步,他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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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绥的情况略有好转,医生说他大脑已经有了波动,开始或多或少的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但裴嘉明的状态直转急下,他吃下大把止疼药后,重新戴上了仪器。
他出现在了他们的家中,发现温绥生病了。
他为温绥量了体温,替他擦拭身子,熟练地照顾着他。
但温绥醒来后却流了泪,问他:“裴嘉明,我要回哪里去。”
与此同时,裴嘉明的头也开始痛起来,但这种痛比不过温绥的眼泪带给他的痛。
如果可以,他想替温绥承受这一切。
但是不行,温绥必须要自己回忆起残酷的现实,必须要自己接受,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的。
于是他只能轻轻地擦干温绥的泪水,将他拥入自己的怀抱,告诉他:“阿绥,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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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已经接近尾声,如果次数再多,那裴嘉明就会有危险了。
但医生告诉他了一个好消息,温绥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潜意识在温绥精神世界中的载体,也就是吴林,已经逐渐变成温绥昏迷前的模样了。
但裴嘉明已经无力去接收这一切信息了,精神上地折磨让他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他只能靠着下一次见面来逼迫自己好好活着。
温绥。
温绥。
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名字是他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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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躺倒病床上时的裴嘉明消瘦了许多,他对着玻璃外哭泣着看着自己的温绥妈妈点头微笑,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挂上了他从前设计好的微笑弧度。
温绥看见又会骂我了吧。
裴嘉明想着,闭上了眼睛。
温绥很抗拒这次见面。
裴嘉明通过头部疼痛的程度能感受到温绥对他的排斥,或许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精神世界的入侵者。
但他依旧装作没事人一样,将温绥抱到了床上,为他穿上了拖鞋。
“裴嘉明,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温绥话音将落,精神世界彻底将他驱赶了出去。
裴嘉明被强制脱离后紧接着就被送去了抢救室,他想歪头再看温绥一眼,但在将头撇过去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但温绥比他想象中要坚强。
等他清醒时,温绥已经躺在了他的身边,歪头看向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裴嘉明,你瘦了好多。”
裴嘉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直到眼前的人被水雾遮住。
鸟鸣声与阳光一起穿过窗户。
外面是个大晴天。
正文完
①没有这项研究,我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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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裴嘉明视角(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