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绥是不是表里如一的人裴嘉明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肯定不是。
按照正常人礼尚往来的思想,如果他想要了解温绥,那相对应的也要让温绥来了解自己藏在完美外表下的所谓“变态”的一面。
所以他罕见的有些犹豫。
目前和温绥的距离他很满意,不算熟悉但也不是全然陌生,比普通同学的关系稍近一点,但也算不上朋友。
只是一旦开始互相“了解”,这种距离就会被打破,他和温绥的结局会变得怎么样?会像他父母和那些情人一样,爱到最后只剩一地狼藉吗?
不对,他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说不定根本走不到那步。
他沉默了太久,温绥的表情逐渐变得尴尬,裴嘉明却突然来了兴趣——观察父母的爱情已经变得没意思了,那自己的呢?
于是他点了点头,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他最擅长的,也是日常生活中在人际交往方面最适合的,既不冷漠也不会显得太过热情。
但温绥却皱了下眉,擅自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将他嘴角的弧度按平,“我早就想说了,你每次的笑都一个样。”
裴嘉明的微笑被履平之后,他突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这是他少有的感觉到无措的时候。
温绥却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和裴嘉明的笑容完全不一样,是更灿烂更阳光的笑容,裴嘉明回到家中时,对着镜子模仿了很久,却丝毫没有办法复刻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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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绥并不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这点在两人心知肚明地暧昧一个月后,裴嘉明就察觉到了。
人前的温绥阳光开朗,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烦恼。
但在人后,温绥会跟他抱怨很多东西,比如越来越炎热的天气和输掉的篮球比赛。
絮絮叨叨的都是些琐事,但裴嘉明居然不烦,甚至学会了附和。
当温绥将篮球比赛时对方球员打脏球的事说出来时,他居然脱口而出了一句脏话。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下意识地去观察温绥的反应。
没想到温绥兴奋地跳到了他的背上,“你刚刚居然说脏话了哎,不是在刻意模仿我吧!”
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所以温绥这一下让他有些迟疑,但还是矮下了身,将温绥牢牢背住。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种亲密,温绥就自己挣扎着跳下来了,裴嘉明看着他突然变红的耳朵,觉着自己的耳根似乎也有些发烫。
温绥对他一直隐瞒的一面接受良好,甚至能在他不自觉又挂上设计好的微笑时戳穿他,裴嘉明曾问过他为什么能看出来,温绥得意洋洋又大言不惭地说:“裴学长,我偷偷看了你四年呢。”
随着两人距离的靠近,裴嘉明自暴自弃地向温绥展露了全部的自己,那个总是不自觉去学习周围人的行为的自己,那个并没有自己的想法,如同空洞一样的自己。
温绥没有害怕这样的他,甚至开始教他表达自己的情绪,无论好的坏的,善良的恶意的。
裴嘉明在二十三岁时,终于能够像小孩子一样去学习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将一切都藏在毫无破绽的微笑后。
时间一长,裴嘉明甚至快要将他那五年的观察抛之脑后,用他和温绥的彼此“了解”后的结果,推翻了自己固执坚守的理论。
温绥即将毕业的那段时间因为在宿舍空调开太低发烧了,裴嘉明得知消息后,赶到了他的宿舍照顾他。
迷迷糊糊的温绥很少见,裴嘉明将手贴在他烧红了的脸上,静静等待他睡醒,然后看着他吃了药。
温绥微微清醒后问裴嘉明为什么在这里,裴嘉明先是编了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然后告诉温绥,自己只是想和他见面。
床帘外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裴嘉明坐在那里,等着温绥开口。
当温绥终于表白后,裴嘉明老毛病又犯了,他不自觉地回想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但这并不在他的题库中,于是他按照温绥的教导,正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他倾身上前,吻了温绥。
恋爱开始的顺理成章,裴嘉明甚至有些飘飘然,他见证了无数次失败的爱情,却没想到自己的爱情来得这么顺利。
与温绥的第一次约会是在情人湖边,不受控制的,他在约会的前一天晚上搜集了很多爱情电影,并且心情忐忑地去学习电影主人公的神情与动作,并在脑海中提前设计好了自己要完成的表演——一场完美情人的演出。
第二天他拿了本书,提前到了湖边的长椅上等温绥。
他拿的是本爱情小说,他想要临时再抱一下佛脚,但直到温绥把书抽走,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约会正式开始了,他搜集着脑海中的电影画面,想要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表情与开场白。
但温绥却突然笑起来了,两眼弯弯,笑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温绥将书举起来,把刚刚他不小心弄皱的纸张露出来,对他说:“别费心跟别人学了,你弄皱的这张纸就是最让我心动的。”
裴嘉明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低下头轻笑一声,这次的笑容弧度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或许很夸张吧,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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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绥读研后,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居民楼租了个小房子,裴嘉明签下租房合同时还没有什么实感,但当小区里传来呛人的辣椒味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和温绥有了个家。
入住前的那段时间,两人时不时就会去逛家具城,并且会为选什么样的家具发生一些无伤大雅地争吵,裴嘉明羞于承认的是,这些争吵大部分都是他引起的,因为正常的家庭总是要发生争吵的,但他和温绥确实是没有什么地方会吵起来,他只能出此下策。
只是没过几次温绥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他再次找茬时沉默不语,裴嘉明终于害怕了,低声下气将人哄好后,再也没犯过这个毛病。
温绥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总观察别人,那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裴嘉明受教,并对温绥过日子的说法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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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磕磕绊绊又甜甜蜜蜜的到了博士毕业,裴嘉明先他一年工作,但两个人还是住在那一间小房子里,为的就是温绥上学方便。
这一年裴嘉明28岁,他研究生毕业时没有选择出国深造,而是选择在本校继续读博,毕业后去了一家世界百强的医药公司做医疗器械研发,而温绥沿着他走过的路顺利毕业,进了一家研究所。
两人搬出了那间小屋,但是并没有退租,而是与房东签了长期协议,将那间屋留了下来,偶尔回来住一住。
意外发生在温绥毕业三年后,裴嘉明收到消息时,温绥已经进医院抢救了,裴嘉明蹲在手术室门口,不知所措。
温绥的父母在哭,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温绥曾经交给他的表达情绪的方法他全忘记了,所有的伤心难过都闷在了心里,如果见不到温绥,这些情绪都是废品罢了。
好在温绥只是深度昏迷。
只是深度昏迷。
裴嘉明正在做的研究正是针对深度昏迷唤醒的,尚且在试验阶段,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研究或许能派上用场,还是该怒骂这个研究或许是个不详的诅咒。
不顾其他人的反对,裴嘉明参与了临床试验。
等同事将一切注意事项给温绥的父母讲清楚后,温绥的母亲握住了他的手。
他是在温绥研究生毕业时去见了温绥的家长,他的父母很开明,顺利地接受他们的关系,把裴嘉明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小裴……你还年轻……”
裴嘉明反手握住了温绥妈妈的手,低声叫道:“阿姨。”
这几年的接触足以让温绥妈妈知晓他的意思了,她叹了口气,掩面哭了起来。
裴嘉明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起身,去了病房,躺在与温绥相邻的病床上,侧过脸看着温绥安静的面容。
他没有去亲吻温绥,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