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登记处,薄薄的红色结婚证书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好了,”谢子宁轻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可以去给我妈交差了。”
江以妤偷偷抹了下眼角,看到手上一片黑色粉渍,忍不住苦笑:“这个样子,方奶奶能认出我吗?”
谢子宁用文件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顶:“注意称呼。以后得叫‘妈’。先去把这一身换了。”
“妈”这个字眼像根细小的刺,扎了江以妤一下。
想想自己已经多少年没叫过“妈妈”两个字,甚至那个女人的身影都开始模糊,如今让她喊另一个奶奶辈的人叫妈,怎么开得了口?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嘴角极浅地弯了一下,算是默认。
重新回到影楼,谢子宁让工作人员先给江以妤卸妆,他跟庄文沁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等江以妤卸完妆,又在店员劝说下补了个浅淡日常妆,准备换上自己衣服时,庄文沁回来了,将一条精致大方的米色方领连衣裙,和一双白色粗跟玛丽珍鞋交给她。
“折件衫是我同子宁一起帮你挑的,见老人家非常合适。全部都新新的,不用烫就能穿,你试下先啦,如果唔中意我们再带你去店里买过。”
江以妤接过裙子,那垂坠光滑带着凉感的料子触在皮肤上,感觉像是炎炎夏日里吹来的凉风,不用试就知道有多舒适。
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谢谢你,庄小姐,今天若不是你……”
庄文沁赶紧摆手:“唔好咁讲啦,还要怪我多事带你来换衫,不然也不会有折么多麻烦。还有啊,这件衣服都是子宁主动话要去买的,他都是想同江小姐say个sorry嘅!”
江以妤笑了笑:“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方奶奶安心,总不能叫老人家看出破绽,庄小姐不必替他说话,我也不会怪他的。”
庄文沁摇摇头,语气认真:“不係啊!你仲不够了解子宁折个人啦,今次他真係觉得好唔好意思的!”
江以妤心头微微有些涩:“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太任性了。”
庄文沁笑起来,“你哋两个都能认识到错误当然最好啦,点讲都叫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折样相处才正常嘛!”她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补充,“省得像我跟他这样,不清不楚的。”
江以妤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庄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吗?相爱的恋人,难道不应该……”
庄文沁微微挑眉,笑容坦荡地打断她:“讲咩爱不爱的啦,我跟他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大家都放宽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OK啦!”
这番话之后,江以妤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许多,点点头:“好,谢谢你。”
换好裙子,重新梳理好头发,从试衣间走出来时,门口一位男店员的目光明显滞了一瞬。
卸去浓妆的脸庞泛着细腻干净的光泽,方领恰到好处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段平直锁骨,米色裙摆随着脚步荡开柔和的弧线,露出下面修长白皙的小腿搭配秀气的玛丽珍鞋。
她站在那里,五官虽不惊艳,却有种奇妙的和谐与舒适,像山涧里静静生长的百合,干净得不染尘埃。特别是此刻,眼中带着点未散的迷蒙和忧郁,更为她添了几分神秘感。
庄文沁忍不住回头看谢子宁,见他目光落在江以妤身上,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喂!係咪觉得自己捡到宝啦?”她忍不住打趣。
谢子宁收回视线,顺手将烟塞回烟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今天很奇怪,难道吃醋了吗?”
庄文沁便悠悠地指着不远处树上一只麻雀:“看到那个了吗?”
“嗯?”
“我吃它的醋,也不会吃你的!”
谢子宁嗤笑出声:“行吧,你们女孩子都是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
“那就是认输咯?”庄文沁斜眼看着他。
江以妤已经走了过来,“小叔又输什么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时候带他去买糖那次,他赌气跟村里的男孩玩泥巴炸弹,结果把小以妤好容易买到的糖全给输完了,惹得小以妤大哭一场回去告状,直到他在方奶奶的强制之下,重新带她买了糖才好。
从那时起,江以妤对他的印象就不大好,明明技不如人还死不肯认输。
谢子宁揉了揉鼻子,避开她的视线:“你们发梦呢,好男不跟女斗而已,快走吧,我妈还在等。”
去医院的路上,谢子宁提起江以妤的奶奶,问她身体怎样,是不是还喜欢挽着个小篓子做针线。
江以妤想起那个被磨得泛光的竹编针线篓子。
小时候,她的衣服裤子,但凡有破洞的地方都是奶奶利用晚上时间,在昏暗的灯光下给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那时候她多讨厌那只篓子啊,那么丑,补出来的衣服也丑,虽然奶奶已经尽力做到看不出缝补痕迹,可她还是觉得那些破了又补起来的衣服丑。
她一直在想,如果这只篓子不见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穿打补丁的衣服?好几次生气的时候,她真的将它们藏起来。
可是现在,她穿着这么漂亮精致的裙子,心里却无比地想念奶奶的针线篓。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穿打补丁的衣服,以换回曾经那个健康爽利的小老太太。
“我奶奶,她,挺好的。”江以妤轻声回答。
虽然被自家不孝子气得进了三次医院,好歹是没有生命危险,只要这次拿到钱把高利贷还清,奶奶应该就能快快好起来吧?
“老人家就该像你奶奶那样,”谢子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爽朗豁达,粗声大气,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这样才不容易生病。”
庄文沁皱眉:“你係赞人还是损人呢,哪有人咁样讲话的?”
江以妤却笑了,笑容里带着真切的暖意:“他说得没错,我奶奶就是那样的人,泼辣能干,天塌下来当被盖,我也希望她能一直这个样子。”
庄文沁苦笑:“好吧,是我不懂你们的哑谜了。”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谢子宁周身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更紧绷些。
他将江以妤带来的家乡干货拿出来,庄文沁则将一束精心包扎的鲜花递到江以妤手里:“我们这里兴送花嘅,阿姨见着肯定喜欢,我就陪你们到折里了,祝你们顺顺利利。”
江以妤有些过意不去:“你去哪里呢?要不再等等他,我们应该很快下来。”
庄文沁摇摇头:“学校就在附近,我坐多两蚊巴士就到了,今次时间太紧也没好好招待你,下次一定请你吃饭啊。”
江以妤轻轻点头:“好,以后有机会去江城找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庄文沁笑着抱了她一下:“放心,一定有机会的。”
谢子宁也道:“注意安全,回头再给你电话。”
庄文沁摆摆手,转身汇入人流。
看着她洒脱离开的背影,江以妤心里有些微妙的感慨,很想跟谢子宁聊一聊他这个特别的女朋友,可是想想自己这个身份不合适,便也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上楼。
病房里,方馥珍已经被护士扶着半躺了起来,远远看见江以妤便急得想要坐起身,被护士及时按住。
谢子宁抢先一步上前,将沉甸甸的干货放在床边地上,俯身握住她的手:“妈你要赶紧好起来,这是以妤特意老远带过来,死沉死沉,您若不吃,可就浪费了。”
江以妤这才走上前,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方……咳,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望您,祝您早日康复。”
下意识想叫“方奶奶”,想起谢子宁提醒过不能这么喊,可是让她叫“妈”又实在叫不出口,只能这么敷衍着。
方馥珍接过花束,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好,好,真好……”
谢子宁见她情绪激动,忙将花束接过放在一旁,然后珍而重之地拿出结婚证给她瞧:“妈,您看,我没骗您吧?我们是真在一起了!”
方馥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就对了,这下才真是对了,我哪怕此刻就走了,也是高兴的。”
“您说什么呢!”谢子宁抽出纸巾递过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您了。”
方馥珍自己抹掉眼泪,招手让江以妤过去。
江以妤连忙坐到床边。
妇人枯瘦的手腕上还套着住院手环,眼睛却亮得惊人,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我们妤妤就该穿这种浅色,干干净净,比电视里那些女明星还标致。”
她又拍了拍在一旁削苹果的谢子宁,“臭小子算你好福气,以后若敢欺负妤妤,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江以妤鼻尖发酸,脸上却笑着:“您放心,他不敢的,刚才他还跟我发誓,说这辈子都要对我好呢,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不然就烂舌头!”
谢子宁削苹果的手一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对,还要准备个私人菜单,每天请我的妤妤公主点餐。”
方馥珍一边点着头,“就该这样!”一边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拉过江以妤的手,塞进她手里。
“方奶奶我……对不住你,”老人声音哽咽,“都没让你们好好处对象,以后,以后一定给你们补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她枯槁的手指摸索着江以妤无名指上那枚素圈,“这戒指太素了,你戴我这个!”
江以妤吓了一跳,连忙推拒:“不用的,方奶奶!这个戒指……是子宁他一直戴着的,我,我很喜欢!”
谢子宁眼疾手快,伸手抢过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华丽的钻戒,5克拉以上,流光溢彩。
很明显,是方馥珍的婚戒。
谢子宁顿了顿,只得笑道:“您也太夸张了,现在不兴这个,简约才时尚。这么大个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是什么暴发户。”
“是啊,”江以妤赶紧附和,“我也不合适戴这个。”
谢子宁却又将小盒子塞回她手里:“倒不是不合适,只不过现阶段用不上,等什么时候我成了大富豪,带你出席什么大场面再戴吧。先收好!”
江以妤一时有些愣怔。
他刚刚明显是不想给她啊,现在怎么又……还是说,要继续演戏,回头再还给他?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意讥诮道:“那我等着你发达的一天,可别叫我等到头发都白了!”
谢子宁顺手将一片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还是少说点话,多吃点甜的!”
今天开始可以蹭一下最近更新了,写个一年前误开的坑真的好难[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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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