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恩和韩沐言将从楼下小超市买来的拖把和抹布浸湿,开始一点一点擦拭这个新家。
韩沐言踮起脚也够不到高处的柜顶,时恩便搬来凳子踩上去。灰尘簌簌落下,在阳光里翻飞,呛得她止不住咳嗽。韩沐言急忙递过拧干的毛巾,时恩接过来捂住口鼻,只剩一双眼睛在灰尘中眨巴。
从凳子上跳下来时,时恩已成了小花猫,鼻尖沾着灰痕。韩沐言忍不住笑出声,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等最后一块地板擦净,两人累得瘫倒在旧沙发上。望着窗明几净的小屋,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皂角清香,这些天始终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正当二人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咕噜~”韩沐言疑惑地转头,便看见时恩瞬间涨红的脸。
“饿了?”她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时恩把整张脸埋进姐姐肩头,轻轻点头。可那对通红的耳朵却藏不住心事,在碎发间若隐若现。
韩沐言伸手揉了揉那只发烫的耳朵,“那你在家等着,我去买菜。想吃什么?”
时恩立刻抬起头,眼睛在暮色中亮晶晶的:“我跟你一起去。”
“好。”韩沐言拉起妹妹的手,“我们一起去。”
两人锁好门,走下七楼。傍晚的安州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织,自行车铃铛声、汽车喇叭声和沿街店铺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大都市特有的活力与喧嚣。
她们沿着人行道走了约莫十分钟,拐进一条岔路,一个热闹的露天菜市场赫然出现在眼前。与主干道的整洁现代不同,这里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
市场里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头顶是拉起的简易遮雨布,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摊位。蔬菜水灵灵地堆成小山,肉铺挂着新鲜的猪牛羊肉,鱼摊的水盆里氧气泵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空气里混杂着生肉、活鱼、泥土和香料的味道。
“姐,你看这西红柿,好红!”时恩拉着韩沐言在一个菜摊前停下,好奇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她们在小镇上很少买菜,大部分都是自家种的。一年到头也没吃过几次荤腥,就连家里母鸡诞下的鸡蛋,韩建国都不会给她们姐妹俩吃。
韩沐言比较着价格,拿起两个西红柿:“阿姨,这个怎么卖?”
“一块一斤。”围着围裙的老板娘利索地答道。
韩沐言点点头,挑了几个品相好的。时恩已经蹲在一旁,指着带泥的土豆:“这个呢?”
“土豆五毛。”
韩沐言心里快速盘算着。两百元房租,她们剩下的钱必须精打细算。
她买了土豆、一把小青菜和几个鸡蛋,又在一个肉摊前犹豫了一下,最终只称了小小一块猪肉,足够姐妹俩吃一顿。
“姐,我想吃那个。”时恩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一个卖熟食的摊位,玻璃柜里油亮亮的烤鸡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韩沐言看了一眼价格牌,三块钱一个。她柔声说:“小恩,今天我们先吃西红柿炒鸡蛋和青菜肉片,好吗?下次姐姐再给你买鸡腿。”
时恩很懂事,立刻点头:“嗯!西红柿炒鸡蛋最好吃了!”
走出喧闹的菜市场,回到相对安静的小区。韩沐言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是她们未来几天的口粮。时恩则抱着那几枚鸡蛋,像抱着什么宝贝。
两人提着菜回到七楼的家中。时恩兴冲冲地抱着鸡蛋就要往厨房钻,被韩沐言叫住。
“小恩,先洗手。”
时恩乖乖放下袋子,跑到狭小的卫生间里。韩沐言则走进厨房,目光落在了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液化气钢瓶和旁边老式的单灶燃气灶上。
这和她们老家烧的煤炉子完全不同,她心里有些没底。
她蹲下身,仔细回想之前看别人操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拧开气瓶阀门,然后按下燃气灶的开关,轻轻一旋,
“噗”一声轻响,一道蓝色的火苗骤然腾起,稳定地燃烧着。
韩沐言轻轻松了口气。这比烧煤球方便太多了,没有呛人的煤烟,火候也更容易控制。
“姐,点着了吗?”时恩洗好手,好奇地探进头来。
“点着了。”韩沐言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掌握新技能的笑意,“你来洗菜,我切肉。我们早点吃饭。”
时恩凑过来,看着那圈蓝色的火焰,眼睛里充满了新奇。
在她们那个阴霾笼罩的小镇,冬天需要围着呛人的煤炉取暖,做饭时更是满屋烟尘。而这里,干净、便捷的蓝色火苗,仿佛就是新生活最直观的象征。
她挽起袖子,接过姐姐递来的青菜,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
韩沐言将那块不大的猪肉切成薄片,动作略显生疏却格外专注。
待铁锅烧热,倒上油,几粒蒜瓣下锅爆香,滋啦一声——整个厨房顿时香气四溢。
“好香啊姐!”时恩忍不住凑过来,看着姐姐将肉片滑入锅中快速翻炒。肉片在热油中微微卷曲,变色后加入洗好的青菜。
时恩看着姐姐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
饭菜上桌。简简单单的西红柿炒鸡蛋,青菜肉片,比以前只能吃他们剩下的汤汤水水不知道强了多少。
“姐,你做的饭最好吃了。”时恩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
韩沐言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饭后,两人挤在小小的洗碗池前,一个洗,一个放,配合默契。
收拾妥当,夜已经深了。三十平米的小屋安静下来,只有卫生间传来隐约的水声。
两人轮流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睡衣,终于躺在了床上。
床板有些硬,硌的骨头生疼,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时恩习惯性地靠向姐姐身边,韩沐言伸手将她揽住。
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水泥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姐,这里真好。”时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嗯。”韩沐言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睡吧,明天姐姐去找工作。”
“我也要跟姐姐一起。”
“好。”韩沐言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轻拍着她的背。
时恩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韩沐言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未来会怎样,韩沐言心里沉甸甸的,没有半分把握。
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解决妹妹上学的问题,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自己恐怕连初中都上不了。
时恩不一样。她刚以优异的成绩初中毕业,绝不能再步自己的后尘。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供妹妹继续上学,上高中,如果可能,还要上大学。
可是,她们在这里连户籍也没有,完全是个“黑户”。
她该怎么给时恩找学校,哪所高中会收留时恩?那些借读费、学杂费又该是多少?
母亲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那个旧手帕包着的、她们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千块钱,除去路费、房租和眼下必需的开销,还剩下多少?够不够支付第一个学期的费用?
心中渐渐不安起来,但当她听间耳边妹妹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方完全属于她们的小小天地,那份不安又渐渐被一种坚定的温柔取代。
无论如何,她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晃晃悠悠地挤进门,破败的木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踢掉沾满泥巴的鞋子,粗着嗓子大喊:“韩言!烧热水端过来!”
喊完,他“咚”地一声倒在旧木沙发上,仰头喘着粗气。浓烈的酒臭味在屋里弥漫。
过了许久,预想中的脚步声和热水并没有出现。
男人开始不耐烦,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提高嗓门吼道:“韩沐言!老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屋内依旧死寂,只有墙上老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他又命令:“时恩,你去烧水。”
依然只有沉默。
酒精让他的怒火一点就着。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矮桌。“时恩!韩沐言!”他跌跌撞撞地在屋里转悠,“狗日的!两个小贱人躲哪儿去了?!”嘴里一刻不停地骂着脏话。
寻找无果后,他开始看见东西就摔,抓起手边的碗、破旧的搪瓷杯。
直到家里一片狼藉,直到他精疲力尽,他才重重倒在床上,鼾声与酒气一同沉入混乱的梦境。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在时恩脸上。她在睡梦中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往身边那个熟悉的温暖源钻去,却扑了个空。
她的手在尚有余温的被子里摸索着,从左到右。
空的!
心脏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睡意荡然无存。
姐姐不在!是不是又被韩建国拉去……
她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出房门。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理智如同清凉的水,瞬间浇醒了噩梦。
她停住了,胸口剧烈起伏。她们已经离开了,这里是安州,是她们自己的家。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们。
她缓缓地拧开了门把手。
厨房里,韩沐言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锅里传来食物细微的滋滋声。
那道熟悉的背影,让时恩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原处。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姐姐的腰,将整张脸埋进姐姐后背,声音闷闷地,带着未散的惊悸:“姐姐。”
韩沐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身体一僵,锅铲都差点脱手。随即,听到那声带着依赖的轻唤,她紧绷的肩线缓缓松弛下来。
“醒了?”她侧过头,声音是刚醒来特有的温柔,“你先去洗漱,饭马上就好了。”
时恩听到姐姐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地留下,浸湿了姐姐单薄的衣衫。
她没有动,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