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正院,药香氤氲。
白尉怜半倚在榻上,手中捧着温过的药盏,神色清冷。
小厮引着顺天府捕头进来,屋内顿时多了一份肃意。
捕头拱手行礼:“白少卿前几日忽然失踪,衙门里上下都惊动了。幸好人平安归来,不然只怕京中要传出不少风言。”
白尉怜淡淡一笑,眼尾弯出一点凉意:“劳烦大人惦念。不过,就算平安回来了,这京中不也风言不少吗。”
捕头忙堆起笑,恭维声先一步凑上:“嗐,少卿是摄政王身边的大红人,京里谁不眼热?就连小的们,听说您失踪那一日,也都心里打鼓,惟恐出什么差池。您能安然归来,才是京中幸事。”
白尉怜似无意地抬眸,眼神澄澈,却像镜子般让人无所遁形。
他语调依旧轻缓:“前几日,不过虚惊一场,却劳烦府衙奔波。倒也奇怪……那贼人无声无息将我掳走,又如何这般快就惊动顺天府?”
话音落得极轻,却带出几分寒意。
捕头心头一颤,额上渗出细汗,却还是强自堆笑,忙压低声音:“启禀少卿,当日最早报官的是太常寺的杜弼大人。他称忧心同僚安危,不敢怠慢,这才急急禀到府衙。”
说到这,他又赶紧添上几句:“何况,小人一听是少卿的安危,哪还敢怠慢?那一夜,我连盏茶都没敢沾,生怕误了半点。若不是心里敬重少卿,换旁人,我也未必这样上心。”
他笑得谄媚,语气殷勤,唯恐一个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不对。
白尉怜指尖轻点茶盏沿,发出清脆微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原来是杜同僚。平日与他交往不多,倒有此一番热心,难得。”
捕头连忙躬身应声,语气带着几分恭敬与小心翼翼:“正是,少卿在寺中素有声望,杜大人不过尽一份同僚之谊。小的也算亲眼目睹,心中甚是敬佩。”
白尉怜微微颔首,眼中寒意淡淡,却让人心里一紧。他不再追问,只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提起京中近日的琐事,言语中带着随意的幽默,却不失锋芒。
捕头听得眉头舒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拱手行礼:“小的就不叨扰了,少卿多保重。”白尉怜放下茶盏,盏底轻轻与几案一触,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静静望着窗外竹影,眼底沉沉。
春闱这天,贡院的朱红大门缓缓敞开。
一切仪式都依旧古法:香案、花帛俱全。三跪九叩之后,百官各归其位。
院门外,候考的士子如潮水般缓缓涌入,鱼贯而行。
白尉怜立在官员行列中,神色清冷,目光如水。
忽然,耳畔传来摇扇声。
他微侧过目光,便见长廊一隅,一个身影正负手而立。
朱筠钦。
他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手中摇着一柄白玉骨折扇,唇角带着不羁的笑。
与往日戎装加身的模样全然不同,此刻他竟换上一身淡青长衫,腰间垂玉,眉目间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闲散。
衬着书生公子模样,举手投足风流倜傥,若非熟知,只怕真当他是哪家寒门才子。
白尉怜目光一顿,忍不住唇角微勾:“朱大将军何时也学起士子摇扇,倒叫人认不出了。”
语气清淡,却暗含几分揶揄。
朱筠钦却不恼,反而将折扇一合,走上前来,笑意带着点不加掩饰的自得:“我若真要学书生,未必不成。再说……”
他将扇子往白尉怜手中一塞,语气自然得仿佛早有准备:“这本是要送给你的。”
白尉怜指尖一凉,低头一看。
扇骨温润如玉,扇面墨竹清雅,分明不是市井之物。
他一瞬间竟没接住,微微怔在原地。
朱筠钦见状,眉梢挑起,声音低沉:“嫌弃么?那可难办了,这玩意我寻得不易。若是你不要,我也舍不得送旁人。”
白尉怜抬眼,神色似冷非冷:“堂堂大将军执玉骨清扇,送来我手,未免太过惹人闲话。”
朱筠钦笑了,眼中光影似剑芒藏锋:“我可不怕闲话,再说我今日这副书生打扮,谁能认出我?”
“也就沈将军了。”朱筠钦忽然凑近,在他耳畔低声笑道,气息几乎擦过耳廓。
白尉怜心头微颤,手中那骨扇被他下意识收紧,指尖摩挲过玉骨,凉意沁入掌心。
见对方被自己说得哑了嘴,朱筠钦更加乐在其中,他抬眼对上白尉怜的视线,笑意更深,作势拱手:“白少卿。”
白尉怜并未接上话,只是淡淡道:“大将军的身份,出现在此地,可不合规矩。”
这小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放肆了。
朱筠钦摇扇一笑,步子却靠得更近:“那我偏要来。白少卿若是怪罪,我只认罚。”
鼓声再响,第一场试毕。
考生们陆续走出贡院,有的面色轻松,像卸下重担;有的眼中微光闪烁,似憧憬仕途已近在咫尺;也有人神色阴郁,像是棋盘已败,却还要把最后一子落下。
白尉怜立在太常卿下首,目送数百人渐渐散去。
他正要随官员们离开,却见礼部一名主事急匆匆而来。
“白少卿,礼部请你一同过去。”
白尉怜沉声应道:“请。”
礼部后堂,气氛凝重。
案上摊开着一份刚抄录的试卷,墨迹未干,字迹端正,文采斐然。
白尉怜却是脸色微变。
“与三年前沈丞相殿试的策论,一字不差。”
说话的是一位主司,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颤意:“沈相已故三年,他的原卷早封在阁藏典馆,按例无人能动。”
另一名官员冷声接道:“若非泄题,便是旧卷流出!”
白尉怜垂眸,指尖轻轻掠过卷首的字迹,却不作声。
誊录的吏员战战兢兢地回报:“这是今早第四十二号考生的卷子,字号‘闻敬’,本名韩赟,松州人,家世清白,与京中并无亲眷。”
礼部侍郎重重一掌按在案上:“清白?若真清白,怎会写出与已故宰辅一模一样的文章?这若不查清,国试之本就要被动摇!”
众人低声附和,气氛骤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