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筠钦搀着白尉怜,一边侧耳细听动静,确认周遭无人,方才轻轻推开院门。
院中一盏残灯未灭,微黄的火光照着床沿两个瘦小的身影,正低声说着话。语气虽轻,仍藏不住孩童的焦躁与不安。
“白哥哥是不是出事了……”长宝怯怯开口,声音像风吹过干枯树梢。
“不会的。”床上的念生声音沙哑,却比他弟弟沉稳许多,“他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话音刚落,门外忽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两人下意识一震,同时看向门口。
门槛外,白尉怜立在夜色中,衣袍松松裹着,面色虽还有几分苍白,却一如既往沉静温和。
“白哥哥!”长宝猛地扑过去,差点绊到门槛。
“慢些。”白尉怜被他扑得一个踉跄,还是抬手稳稳扶住了。
长宝一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没事就好……”
念生也挣扎着下床,踉跄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恩公救命之恩,念生无以为报,愿留于身边,哪怕赴汤蹈火,也绝无怨言。”
白尉怜一怔,连忙俯身去扶:“你们兄弟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可我们兄弟无依无靠,若不是恩公收留,怕是连尸骨都埋不了。”念生直视着他,神色澄澈且坚决,“小人斗胆,请求大人给条活路。自今日起,只认您一人,绝不背叛。”
白尉怜垂眸不语,眉宇间却隐隐浮出一丝迟疑。
“他是不太平。”一旁朱筠钦开口,语调吊儿郎当,“外头都传开了,说朱家二公子要杀白家少爷。”
长宝顿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又看向白尉怜,结结巴巴道:“那、那不就是你……你不是朱家二公子吗?”
朱筠钦懒懒挑了下眉,唇角一勾:“倒还有点眼力。”
念生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沉稳,与他稚气未脱的年纪极不相称:“看样子……传闻是假的。朱公子与恩公……是在演戏。”
白尉怜眼中掠过一抹讶色,却很快按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道:这孩子也是心细如发。
长宝泪汪汪地抬头看他,稚声道:“白哥哥是好人,我们不怕。就算被牵连……也不后悔。我们能干活,也能挨打,不算拖累的。”
白尉怜垂眸不语,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他死过一次,最知世间人心变幻无常。
若非必要,他从不轻信,也不愿再拖人入局。
“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他缓缓开口,嗓音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但我如今步步悬崖,身边之人,随时可能沦为刀下棋子。”
他语气不重,却足够冰冷。
念生却没有退缩,反而抬头看他,眼中神色前所未有的清明:“若恩公真要避嫌,当初便不会带我们进府,更不会几次三番救命。”
白尉怜看着他,没说话。
念生吸了口气,声音压低些:“你这几天不见,外头……可乱了。”
“头一件事,是兰贵妃。”他说得有些急,也有些生硬,“那天是祭祖大典,她突然晕倒了,太医说……有身孕。”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小心看了白尉怜一眼,见他没打断,才接着道:“那天是祭先帝,谁都没敢多说话,可后来有个道士……还是宫里的祭司,说什么‘天上紫薇星落下来了’,是龙气进宫,要出大事。”
白尉怜眉头一动。
念生接着说:“还有荣王府那边。听茶馆里的人讲,齐琮,还有他新纳的那个跳舞的妾,叫阿皖的,两个人一夜之间都没了命。有人说是中毒,有人说是闹鬼,也有说是他们……乱来被人害了。反正死得很怪。”
朱筠钦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念生:“你这小脑袋,哪来这么多消息?”
念生眨了眨眼:“我原先在东市搬东西、跑腿,那些小贩说话不避人,只要耳朵够尖,能听不少。再说,这种事……就是有人巴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听见。”
白尉怜轻轻抬眼,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念生神色认真,不再绕弯:“我们兄弟命贱,可心还活着。恩公有恩于我,这世上若真有贵人庇佑,那我们愿把这条命押上。若能报一报,便是值当。”
白尉怜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如深水翻涌,终是低声叹了口气。
“既如此……先留在府里帮着打些杂事吧。”
两个孩子齐声应下,喜极而泣,连磕三个头,额角都泛了红。
“白哥哥……”长宝抽抽噎噎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你可以……帮我们重新起个名字吗?”
“‘长宝’是爹爹给起的,可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我想和哥哥……重新开始。”
念生也是定定的看着白尉怜:“请恩公赐名。”
白尉怜微怔,低头看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转头看向朱筠钦:“你来起。”
朱筠钦一挑眉:“我?你自己都想不出名字,凭什么难为我?”
“你不是说你饱读诗书?”白尉怜语气淡淡地回了句。
朱筠钦眼珠一转,笑得有些不正经:“那……你叫朱怜,你叫沈钦,如何?”
白尉怜默然以对,脸色看不出情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还是闭嘴罢。”
他低头再望了望兄弟俩,良久,神情终于柔和下来,缓声道:“一个叫江涔,一个叫江沅。”
“水涔涔,江沅沅。虽自泥沼来,也终有清流可循。”
江涔与江沅听不太懂其中深意,却能感受到这两个名字承载的重量。
两人重重磕头,眼圈泛红,唇角却带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