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尉怜撑着门框,望着朱筠钦冲入雨中消失的方向,眉间轻轻一皱,身子微倾。
膝盖仿佛在下一瞬就要撕裂似的痛着,刚包扎过的肩伤也因方才动作而崩了些线。他咬了咬牙,终究只是站在门前许久,雨丝打在檐角,像轻敲他心头的鼓声,一下比一下沉。
“朱筠钦……”
他低声唤了句,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转身回了屋。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灯芯燃得极慢极小,像是也疲倦了似的,在风中时明时灭。白尉怜坐在榻边,将备好的热水重新换了一盆,替自己敷了膝盖,又重新理了下肩头的纱布。动作不急,却透着隐忍和压抑的疼意。
敷好伤,他拢了拢外袍,缓缓挪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盏微温的茶,眉眼间已有倦意。可他却没再回榻上,只是拿了支蜡烛点上,坐在桌前等。
雨声潺潺,窗纸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他侧了身,斜倚在桌上,目光时不时飘向门口,仿佛每一声风响都像是朱筠钦回来了。可等了许久,仍旧无人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中那支蜡烛“啵”地一声,火苗颤了颤,终是燃尽了。
空气里浮着残烛的微甜气味,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缠绕过窗棂,散进夜里。
白尉怜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沉。屋中已无光,只剩夜色冷冷洒在窗棂上。他缓了缓神,正要起身,忽而眼角余光一闪。
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斜倚窗边,一身湿气未散,头发凌乱,衣角尚滴着水。背影沉沉静静地靠在墙边,双手抱膝,像是坐了许久。
白尉怜怔了怔,还未出声,那人似是察觉到他醒了。
一张湿冷又熟悉的脸,在夜色中清晰起来。
是朱筠钦。
他低着头,看上去极疲惫,却仍勉强扯出一丝笑。
“……你醒了。”
声音干哑到几乎不像他原来的嗓音。
白尉怜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魇。
他撑着桌沿慢慢坐直,窗外天色将明未明,透着一层潮湿的灰蓝色。雨不知何时停了,但朱筠钦的身上还滴着水,发梢贴在颊侧
他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个被风雨抽干了魂魄的人,眼里是令人不安的安静,像是翻涌得太久的湖水终于结冰,冰面之下却是万丈暗流。
“你不是死了,”朱筠钦低声,“你骗了我。”
他抬手,掌心轻轻覆在白尉怜的膝上,却像是攥着一把冷刀,“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
白尉怜张口,刚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闭嘴。”朱筠钦笑了一声,牙关绷得死紧,语气却是柔的,像在哄,“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信。”
他的眼神像在灼人,又像是在看一个罪人,一个他爱也恨的罪人。
“你知不知道,”他喉头一哽,“我在你坟前跪了一夜,后来下雪,我就坐在那里,我想,沈琀若还在,定会说我不守礼。”
“可你竟然还活着……你活着,却不告诉我。”
他低头轻笑了声,像是崩溃的边缘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水一点点渗了出来,染红了眼尾。
“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他缓缓俯下身,额头抵住白尉怜的肩,声音低哑,“我在想,如果我早出生几年,是不是就能替你死在那场战里。”
“你不该活着藏起来的。”他像着了魔一样喃喃,“你应该早一点回来,早点告诉我你没死,我就不会……”话未说完,却像哽在喉口,生生咽了下去。
他抬起头,望着白尉怜,眸色暗得近乎偏执。
“沈琀,你不该骗我。”
“你一骗,就是三年。”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疯了。”
白尉怜抬眸望他,眉心轻蹙,却没吭声。
朱筠钦眸色愈发沉,忽地抬手,猛地将人按回榻上。
“你就别走了。”他像是发了疯,嗓音低哑得近乎呢喃,“我养着你,锁着你,谁也别想再从我手里抢你。”
他的眼神灼得人心口发烫,却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荒谬痛苦与失控执念。
“沈琀,”他声音近乎哀求又近乎威胁,“你不许再走。”
白尉怜没有挣扎,也没有回避,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不对劲。
十分有一百分的不对劲。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搭上朱筠钦的肩,像是要将他从那团疯火中一点点拉回来。
“……我没有躲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贯的清冷与沉静,“那时……若有选择,我也不想走。”
白尉怜却只是抬起眼,眼神里那种年长者特有的包容与理解,缓缓浮了上来。
“你长大了。”他低声说,唇角勾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能在朱家独当一面了。”
“如今我回来了,会查清楚当年我父母去世的真相,若能帮得上,我也会拉你们朱家一把。”
朱筠钦喉头发紧,像是说不出话来。
白尉怜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抬手,轻轻嗅了嗅。
“……你身上怎么有桂花糕的味?”
他眉心轻蹙,一转话题,竟带了点认真地狐疑:“你小子不会半夜偷吃点心吧?”
像是刻意岔开话题,又像是真心想知道。
白尉怜那句轻飘飘的“你不会半夜偷吃点心吧?”刚落下,朱筠钦便别过脸去,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耳尖泛起一点可疑的红。
“……哪有人偷吃点心不洗手的。”他声音低哑,语气却倔,“是给你买的。”
白尉怜愣了一瞬,眸色微动:“现在这时候,哪还有铺子开着?”
朱筠钦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我敲门把人叫起来了。”
“……”
“找的你常吃的哪家铺子,”朱筠钦越说声音越低,像是怕被人听见,“逼他现做了一屉桂花糕,不给我做,我就砸他窗户。”
“他说糯米还没泡,我说泡冷水来不及那就用热的,做完了我才想起来你膝盖不能吹风,不能吃凉的,我就……又让他多烤了一遍。”
白尉怜没说话,只是眼睫轻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