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庭前一片苍白,地砖微湿,薄薄的露水在青石上凝成点点冷意。
而就在门外台阶上,朱筠钦蜷着身侧坐着。
他靠着的那根石柱上,有斑斑点点水迹,一直延至颊边。
朱筠钦的睫毛微颤,鼻翼泛红,眼尾像是有细细的泪痕未干。
那张脸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白,唇角脱了皮,下巴蹭破了一块,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色。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像是熬过了太多夜,才堪堪熬到清晨这半点凉意。
白尉怜站在门槛内,看了他许久。
风吹过檐下竹枝,发出极轻的响动。
朱筠钦似是被这动静惊醒了。
他猛地睁眼,一时迷茫,眼神一落,便对上白尉怜那双极冷静的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了一瞬。
朱筠钦像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却什么都没说。
下一刻,他皱了皱眉,伸手抹了一把脸。动作很快,像是不愿让人看见自己哭过。
白尉怜站在门口,目光低垂,看不清神情。
风穿堂而过,拂动他衣袍。他轻声开口,嗓音低哑:“我该回去了。”
朱筠钦怔了怔,像是听不懂似的:“回哪?”
白尉怜抬眼看他,语气平稳:“我失踪太久,太常寺若察觉,会报官找人。”
“那就让他们报。”朱筠钦突然冷声打断,随即起身,长腿几步跨过石阶。
白尉怜还未来得及后退,手腕便被对方牢牢扣住,下一瞬,整个人被拖回了屋内。
门“砰”的一声合上,闷响震得窗棂微颤。
朱筠钦反手落了门闩,语气低哑而冷硬:“什么时候给我一个解释,什么时候我就放你走。”
白尉怜没有挣扎,只是垂眼看着自己被扣住的手腕,语气依旧平静:“我若是逃,你早就抓不住了。”
朱筠钦冷笑:“那你怎么不逃?”
白尉怜缓缓抬眼看他,那眼神太过冷静,像深井落雪,平静得叫人心烦。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我,”他语气淡淡,“至少,不会真的伤。”
朱筠钦的脸色变了变,那一瞬仿佛所有情绪都堵在胸口,怒意、委屈、怨恨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混杂在一起。
他猛地松手,像是被火灼了一般,却仍是咬牙道:“白尉怜,你别再赌我的底线。”
白尉怜却只是垂眸站定,声音微微一顿:“我不是在赌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仿佛一记极轻的叹息:
“我只是在还我欠你的。”
几日过去,朱筠钦没有放他走,也没再逼问。
白尉怜就被这么关着,窗扉紧闭,门外总有人守着。
除了一日三餐按时送进来,还有朱筠钦亲自替他换肩头的伤药,期间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解释,也没有争吵,像是陷入一种谁也不肯率先伸手的僵局。
白尉怜安静地待着,不争不闹,连神情都淡得近乎无感。只是每次膝伤发作时,他总要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可那日夜里雨落得狠,风灌进屋内的缝隙,潮意侵骨。
旧伤被湿气一激,剧烈地疼了起来。白尉怜撑着墙缓步走到桌边想取盏水,才踉跄了两步,膝下一软,整个人便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
那动静不小。
不消片刻,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裹着潮气灌入屋内。
朱筠钦满脸惊色地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人时几乎瞬间变了脸。
“白尉怜!”
他快步上前,连鞘的佩刀一带撞在门边发出“哐”的一声。
他跪下身要扶人,手才碰到白尉怜手腕,就见那人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唇都发白了。
“怎么回事?”朱筠钦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急躁,像被什么死死扼住喉咙。
白尉怜没有回应,只是眉头紧皱着,左膝像是抽筋般在微微颤着,手掌死死扣住地板。
朱筠钦低头看见那只膝上的湿痕,心头“咯噔”一跳。
“别动。”朱筠钦低声道。
他小心地把人放在床上,自己跪在榻边,从床下取出药箱,手指飞快地打开油布包着的旧布囊,一层层剥开,取出祛风膏药和伤酒。
“你这伤,到底有多久了?”他嗓子沙哑,动作却极轻,像是在和过去没说出口的歉意一同低声问话。
白尉怜睫毛颤了颤:”劳朱二公子挂心。“
朱筠钦垂下眼帘,帮他掀起裤脚,看到那处旧伤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红肿,泛青,皮肤下筋络微鼓,像是多年前曾被什么东西狠狠撞裂过,又在无数风雨中反复撕扯愈合,已非一日之病。
“我是怕你死的太早了不够我折磨的。”朱筠钦给了对方一定白眼。
“白尉怜。”他低低喊了一声。
白尉怜睁开眼,看向他,眼神幽深。
朱筠钦垂眸替他包扎,动作缓慢而克制,半晌,才闷声道:
“你要是疼,就叫出来,这样好受点。”
他语气低沉,像是对眼前之人,也像是对过去那个明明看着熟悉,却从来都没真正触碰到的身影。
床帐轻垂,窗外的雨声似远似近。
白尉怜看着朱筠钦额前湿发贴着眉骨,嗓音极轻:
“你现在不怕我逃了吗?”
朱筠钦没有回头,只道:
“你现在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