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筠钦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走近一步,鞭尾卷起,冷冷逼近白尉怜的下颌,微微抬起他的脸。
“我再问一遍。”
他声音低哑,带着颤,像是极力压着怒火,“你到底什么时候站在摄政王那边的?!”
白尉怜坐在榻边,衣角染了点泥灰,双手还被软缚,只是静静抬头看他,目光无悲无喜。
“说话!”朱筠钦咬牙,一鞭猛地落下,狠狠打在床边榻角,“白尉怜!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拿我们兄弟俩当棋子?”
“不是。”白尉怜声音极轻,却出奇地笃定,“你不是我的棋。”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朱筠钦骤然弯下腰,拽住他衣领将他从榻上扯起,几乎是逼着他贴近自己:“你要是还有半分良心,现在就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升那个狗屁太常少卿,才……”
“不是。”白尉怜低声重复。
“那你解释!”
白尉怜冷漠的偏过头:“无可奉告。”
他咬牙切齿,“摄政王给你升了官,你高兴吗?”
白尉怜垂着眼帘,淡淡道:“我没想骗你。”
朱筠钦逼他看向自己,声音嘶哑,“你知道你那天一开口,我哥就完了。你明知道那是个局!”
白尉怜看他片刻,忽而笑了笑,极轻极浅:“那你想我怎么做?在摄政王面前替你哥顶罪?”
“你!”朱筠钦呼吸猛然一窒,猛地抬手将鞭柄横扫过白尉怜肩头。
“嘶”白尉怜闷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额边冷汗一下冒了出来。
那一鞭虽然偏了角度,却仍撕破了外袍,鲜血隐隐渗出。
朱筠钦却僵住了。
他盯着那血痕,鞭子在掌中发颤,指节紧得几乎泛白。
他忽然扔了鞭子,转身一拳砸在案上。
“我真想杀了你。”他说这话时声音低得近乎咬牙,像是把全身力气都用来克制。
屋里静得只剩风声,窗纸猎猎震颤。
他忽然又转过身,快步走回白尉怜身前,语速极快,一字一句:
“你若还把我当一回事,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嗯?是从神木被调走的时候,还是从我们遇险那夜?”
“还是更早?”
他凑得极近,几乎额头贴着白尉怜,逼着他退无可退。
白尉怜眼睫微颤,沉默许久,才低声吐出两个字:“……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像是火星落在油池。
朱筠钦骤然失控,一手揪着他肩膀往后一压,白尉怜整个人被压倒在床榻之上。
铺褥微陷,距离暧昧,空气凝滞。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白尉怜,我告诉你,今晚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让你爬不出这间屋。”
朱筠钦猛的将白尉怜半压在臂弯之中,目光赤红,像受伤猛兽。
白尉怜目光静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你不会杀我。”
“哦?”朱筠钦眯了眯眼,用力按上了白尉怜的伤口
白尉怜闷哼一声,肩膀顿时一震,鲜血顺着内襟缓缓渗出。
他没吭声,只皱了皱眉。
“你就那么能装?”他低声怒吼,鼻息交错间近得几乎贴住白尉怜的面颊,“你明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事……”
他声音哽住,眼眶赤红,手掌撑在白尉怜耳侧。
烛光摇晃,昏黄微暖,床榻微陷,两个身影重叠,暧昧得叫人喘不过气。
白尉怜睫毛垂下,半晌才道:“朱将军……若我有别的选择,我不会这样。”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几乎和风声混在一起,却像利刃一般插入朱筠钦胸膛。
朱筠钦闭了闭眼,整个人像是濒临崩溃。
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白尉怜静静望着他,片刻后,轻声开口:
“恨也好,骂也罢,我都认。”
朱筠钦气得喘不过气来,猛地关上门,咣当一声巨响。
屋里又只剩白尉怜一人,手腕隐隐作痛,胸膛传来灼灼热意。他闭上眼,眉心微蹙,却依旧沉默。
他靠在榻边,伤口微微抽痛,寒气却更深地往骨缝里钻。
肩上火辣辣地疼,手腕也早已失了知觉。
白尉怜睫毛微颤,终究还是合上了眼。
他太累了。
从那日堂上决断开始,一步错步步错,后背承着重压,心中揣着深谋,面对朱家,面对朱筠钦,早已力竭。
他连自己是出于私情还是国计,都快分不清了。
只是知道不能倒,不能乱。
哪怕换来的是这一鞭,他也认。
他困倦至极,不知何时,肩头一阵阵灼痛却反倒成了安眠的催剂。
再次睁眼时,天才刚刚泛白。
窗外的天光苍苍茫茫,屋里却仍冷得很,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掀起一角披帛。他缓慢地抬了抬眼,只觉得脑中还有些昏,像是许久未曾安睡。
他动了动,才发现身上的外衣被褪下,整齐地搭在身侧凳背上,自己则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肩头缠着一层药布,隐隐透出淡红,显然是有人替他上了药。
那人手法极稳,布结收得极干净,还用了松香定住边角,免得夜间翻动再度撕扯。
可他的手腕,仍被缚着。
他试着动了动,被束得太久,血液回流时疼得像针刺。
他皱了皱眉,却没吭声,只略略撑起上身,靠坐在榻边。
也就是这时,一阵熟悉的钝痛,从膝盖深处抽上来。
那旧伤,本就最怕湿寒。昨日在马厩受了凉,如今一夜过去,便又隐隐作痛了。
白尉怜撑着榻边坐起,手腕还缚着,一只手解得很慢。因昨夜动过伤口,药布隐隐透红。
他轻轻咬了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声响,松开了那道软缚,才慢慢披上外衣。
膝上的钝痛还在,他起身时,身形一个晃,才稳住。
他挪步走向门口,手指在门闩上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