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袖口抹了一把脸,眼泪鼻涕糊了一手,“后来听人说,京华城不缺粮,我哥才带我往这边走的……可、可是……”
他声音越说越小,眼睛也红了,“可是……哥哥……”
孩子被扶起来后,仍旧怯怯地看着白尉怜,小手揪着破布的一角,声音细得像风吹过树梢:
“……大人,如果您肯救我哥哥,我们哥俩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我把银子都给你!”他急切的奖方才朱筠徵和白尉怜给他的银子捧至白尉怜跟前。
他眼神干净,却透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执拗与认真,仿佛这句话并非为了讨好,而是真心的承诺。
“我以后能干活,也能跑腿、送信,什么都可以学!我哥也很厉害的,他以前在酒肆帮人抬水,还能……还能识字。”
他像是生怕白尉怜不信,急急补充,眼里燃起一点光亮。
白尉怜听着,目光微微一动,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波澜:“带我去看看你哥哥吧。”
孩子一怔,眼睛倏地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嗯”了一声,忙转身往巷口跑去。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像一只风中小兽,步子急切又执拗,生怕慢一分,但又时不时回头看白尉怜有没有跟上,生怕白尉怜走掉。
白尉怜提步跟上,穿过早市未起的街角,拐过一段废弃巷弄,脚下是积水未干的残砖碎瓦,路面泥泞,墙上爬满青苔。
孩子熟门熟路地带他在一处塌了半边的旧屋前停下,伸手轻轻拨开挡在门口的破席布。
“哥……”他小声唤了一句。
屋内昏暗,透着一股久未散去的潮湿气味。角落处有一张歪斜的木榻,一个瘦削的少年蜷缩其上,面色灰白,嘴唇干裂,额角裹着褪色的布条,一看便是高热未退,呼吸也急促不匀。
白尉怜走近几步,略一垂眸,神情瞬时沉下来。
那少年不过**岁,身形羸弱,衣衫单薄。额角乌青肿胀,显然是被人打伤后又耽搁了医治,眼下高烧已入重度,若再迟些,只怕性命难保。
“他……他是为了我偷拿了两个馒头,被人发现……打了一顿,回来就这样了……”孩子站在榻边,声音低得像蚊子,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睛里满是懊悔与害怕。
白尉怜蹲下身,从袖中取出干净帕子,蘸了水,小心地为少年擦去额角的血痕与汗珠:“别怕,他还活着。”
他回头吩咐:“你在这儿陪着,不要乱跑,我这就去请大夫。”
小乞丐猛地点头,眼里泛起雾气,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手指死死攥住榻边的破毯子。
白尉怜转身出门,袖袍微扬,一道月白衣影消失在天色微亮的街头。
白尉怜离开那间破屋后,立刻让随侍的人悄声回府。
未及一刻钟,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悄然停在了巷口,车帘一掀,走下一位面容沉稳、身披深青褂袍的老者,正是白府的医师王颐堂。
“公子急召,所为何事?”老大夫眉头紧皱,一边随白尉怜疾步踏入巷中,一边低声询问。
白尉怜简要说明:“少年头部有伤,高热三日,虚不受补。我担心伤势转化风症。”
“明白。”王颐堂脚下不停,语气却安稳如松,“请公子宽心,老朽定不负所托。”
破屋内。
少年仍蜷卧床榻,脸色苍白,唇间干裂,连睫毛都因高热而打湿卷翘。
小乞丐坐在床边,一听见脚步声便警觉抬头,当看到那跟在白尉怜身后的老者时,不由得怯怯往后缩了缩。
白尉怜走近,蹲下身轻声道:“这是王大夫,是我家里的先生,很厉害的。他来帮你哥哥看病,不会伤他。”
那孩子怔了怔,点点头,终于侧身让开。
王颐堂行至榻前,轻咳一声,掀开少年额上的旧布,低声道:“脉虚气浮,热毒壅头,兼有内伤……不治便烧入心神,伤得性命。”
白尉怜沉声:“怎么样?”
“若再拖一天,老朽也只能束手。今日尚有一线之机。”
王颐堂即刻开出药方,由随从赶回白府煎药。自己则亲手替少年推拿揉按,降温解热。
王颐堂手指在少年胸腹间轻柔按压片刻,又探掌至背脊,仔细察看伤处渗出的暗红淤斑,最终收回手,缓缓摇头叹道:“此处又冷又潮,床下土腥重,湿毒易入肺腑,再拖下去,便是药到也难回元。”
他侧首看向白尉怜,目光凝重:“若公子信得过老朽之言,最好尽快换个干爽洁净之处安置,否则前功尽弃。”
屋内空气仿佛因这话而凝住。那瘦小的弟弟倚着墙角,始终不敢出声,眼神却死死盯着白尉怜,像抓住了一线尚未熄灭的火光。
白尉怜沉思半瞬,随即道:“那便接去白府养着。”
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府中偏院空着,足够安静,我命人每日送药送饭。你们兄弟两个,一并住过去。”
小乞丐“哎”了一声,像是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片刻后才急急点头,一边哭一边擦鼻涕:“我……我哥不吵不闹的,我也很乖,我们真的很乖,绝不会乱跑乱动的,您让我们住哪儿,我们就住哪儿,真不会惹事!”
白尉怜看他这样,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怜惜,缓声道:“我信你。”
王颐堂颔首:“如此便好,老朽即刻遣人回府收拾偏院,再取热汤热水。夜间再灸一轮,孩子命可保住。”
孩子扑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谢谢大人!谢谢大夫!”
白尉怜却缓缓俯身将他扶起,一只手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偏院早已收拾妥当,虽不华贵,却清雅整洁。窗棂重漆,新褥干净,被褥已换成暖绒里子,角落点了辟虫香,一盏小炉温温地烧着药汤,暖气溢满整室。
白尉怜亲自抱着昏迷的少年进门,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上。那少年面色仍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呼吸尚存些力气。
王颐堂又替他细细探脉,调好靠枕与被角,方才吩咐道:“今夜须有人守着,半夜需换药、喂汤,若能醒来,便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