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本是旧时伐木人歇息的棚区,如今却被粗粗搭起了遮雨棚、木栅与残破布篷。地上散落着几只破开的木箱,碎粮洒了一地,混着泥水,早已发霉变色。
几根折断的弩箭插在箱侧,帆布上残留着斑驳血迹,像是经历过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冲突。
朱筠钦下马,在一具早已腐朽发臭的骡尸边蹲下,皱眉拨了拨地上的破麻袋:“劫粮的?”
白尉怜未动,他只是立在不远处,目光沉静地扫过现场每一处痕迹。
碎粮、破车、骡尸,箭矢与血迹,看似混乱,却诡异地“整齐”。
“哪里不对?”朱筠钦察觉他未动,转头问道。
白尉怜走近几步,伸手拈起一撮混了水的粮屑,轻嗅了一下,低声道:“米里没血腥味。”
“什么?”朱筠钦皱眉。
“如果是劫粮杀人,骡马、车夫俱死,动手之人要么是劫匪,要么是兵,哪怕箭不偏不倚射死牲畜,也该有血溅入箱粮。”白尉怜放下那撮米,又抬手指了指棚顶残布,“上头破了三处,但风向不同,布帘却是同一方向撕裂的。
不是破,是人为剪开,做出撕扯痕迹。”
朱筠钦听着,脸色渐沉。他看向四周倒伏的树枝、残留的车辙,忽道:“还有,马车跑得急,轮辙应当拖得深浅不一。但你看这些痕,都是压下去的,来时的,不是逃的。”
白尉怜点头:“说明车队并未仓皇而逃,是人故意留下‘出事’的样子。”
他垂眸沉思片刻,缓缓道:“这是个假现场。那批粮恐怕早就转移走了,这些,只是留给我们或官府看的幌子。”
“那真车往哪儿去了?”朱筠钦咬牙,语气中已有压抑不住的焦躁。
白尉怜望着山谷尽头,片刻沉默,才低声开口:
“这一带地势封闭,能通车的道不过三条。一条是山下的天峒岭正道,旧时运材所用;一条往上,是废弃已久的矿脉,年久失修,路况极差。”
他说到这,语声顿了顿,转眸望向西南方向那片崖壁背后的密林,眉心微蹙:
“还有一条,是十多年前封死的边商小道。”
朱筠钦闻言,神情一凛:“你是说……车可能绕那条路走了?”
白尉怜不直接回答,只轻轻点了下头:
“这批货,既用的是御库封粮,又选了这等偏路遮掩,其意图……怕不是只为送粮。”
他语声平淡,却字字落在要害,“他们怕人知,说明目的不正。”
朱筠钦眉头拧紧:“那条边商小道……若真还通,是往哪儿?”
白尉怜抬眼看向远山起伏之处,语气沉下几分:“若还通得出去,方向直指西南,最终抵的是西陲一带。”
他轻声补了一句:“那是如今朝廷最忌旁生枝节的地方。”
风从密林中拂来,带着薄薄冷意。
白尉怜移开视线,缓缓道:“不论最终所用为何,我们必须比他们快一步。”
朱筠钦闻言,没再多言。他望了一眼那片被雾气半掩的西南密林,眼中多了一丝警觉。
“山道西南,密林险峻,我去那边瞧。”他说着,手指往崖下斜坡一点,“你查北侧旧矿线,若有人遮掩转运痕迹,倒不如先找藏的地方。”
“好。”白尉怜点了点头,“天色未暮,若到申时前还未回,就在岭下会合。”
朱筠钦应了一声,翻身上马,披风一拂便跃入林间,马蹄声沉闷,被山风吞噬在渐密的树影间。
白尉怜回身走向另一道更陡更僻的旧坡。
他脚步不疾,沿着杂草倾倒的痕迹缓缓探查,指尖划过一处被撕裂的枝叶,隐隐可见车辙碾过的痕迹,却在断崖前戛然而止。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一块碎石下压着的麻绳尾端,已被雨水浸得泛灰,仍隐隐残着那熟悉的香料味。
风过山口,野林低啸。
白尉怜正欲弯身察看一截残绳,耳中忽地一紧,捕捉到一丝极轻的枝叶震动。
他猛然抬头!
只见密林深处,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下,身形诡异,脚步无声。一道寒光瞬间劈开空气,直取他侧颈!
白尉怜几乎是凭本能侧身翻滚,锋刃堪堪擦耳而过,身侧岩石应声炸裂,碎石四溅!
那人短弩甫失,竟反手抽出一柄细身匕首,步法极快,一招直刺白尉怜膝关节,险险中路。
他骤退一步,右臂一抖,袖中铜刃如燕飞出,“当”的一声斜撞对方短刀,震得虎口一麻。
这人不是劫匪,是杀手。
而且极懂人体弱点,几次出招,皆不取命,而是专挑要害软骨之处,分明要毁人行动,断人出路。
白尉怜眼神渐冷,一边缓退,一边迅速改换步形,双袖齐出,以“合虚为实”的格挡手势将数招卸去。
他虽伤膝,却身法奇巧,转瞬已绕入乱石之间,借山势布下虚步,引敌错位。
“是谁派你来的?”他冷声喝问,目中却闪过杀机。
那黑影一语不发,只提速逼近。
白尉怜袖口突闪寒光。
细刃再出,却被对方一记硬格,压得几乎跪地!
“铛!”一柄铁刀自天而降,力劈中途,将那匕首斜震开来!
黑影一顿,倒退两步,望向来者。
朱筠钦自林间破雾而出,虎步生风,手握长刀,目光如霜。
“你怎么来了?”白尉怜侧身喘息,冷汗淌落发梢。
“怕你死在这破谷里,”朱筠钦冷哼,目光仍盯着敌影,“结果还真让我猜对了。”
话音未落,朱筠钦已一跃而上!
长刀自半空斜掠而下,势若断岳裂石,刀锋破风,直逼黑影颈肩!那杀手显然身经百战,身形一闪,堪堪避开,匕首反挑,试图从他刀锋未及之处近身突刺。
“哼。”朱筠钦冷笑,脚下猛地一错,重心一沉,顺势斜砍一记!刀势沉猛带风,逼得黑影连退三步,几乎失了立足!
黑影强行翻腕抵挡,朱筠钦却刀势未歇,趁他架势尚未稳固,猛然横刀拦腰,斜劈一记“裹身斩”!
刀光寒烈如雪,那黑影险险低身避过,反手欲攻,却不料朱筠钦身法极快,脚下一蹬,刀锋如奔雷再度劈至,压得对方连连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