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来通知你们村子要拆迁了……”进来的黑衣人不是狼溪阁。
年轻的白老头儿目光微微闪动,神情里似乎有些不理解。
“听说你识字多,走了那么多户,一张纸总共就这么些字儿,妈的没一个人能完整读完的。”那官差十分恼火,语气里极其的不耐烦。他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年轻人,眼中多少还有些期待。
“一群文盲而已,跟他们生什么气?”年轻的白老头儿柔声说着。他迅速读完了那张纸上的内容,反问道:“您是要我帮忙做什么?”
那官差乐了,没有先回答问题,反而看着他稀奇地叹道:“你这怎么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得了什么病吗?”
“没病,天生如此。”他平静地回答着。
“呦呦,可真是无奇不有啊。说来也是,你看着也和那种得了什么浑身都发白的病人确实不一样。”官差感叹完了就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你们,找你们村子办点什么事儿也太麻烦了,村长管事儿的也不知道死哪去了一个没找到!挨家挨户想找个靠谱的人也难死了!”
年轻的白老头儿微微一笑,冷道:“向来如此。官爷是想下达上面的指令到村子里,想认真给大家讲解搬迁的事宜吧?您放心,我是个要考功名的书生,读书识字什么的我没问题。”
“那太好了,总算是有个读书人了。”官差一下子高兴了,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跟着我帮忙接下来的宣讲和动员!做好了工作,好处一定少不了你!”
年轻的白老头不做声地笑了笑:“多谢官爷,我这个读书人视钱财如粪土,您无需给我什么银钱。”
“那你想要什么?”官差神态多少对他有点赞赏,但同时还有些疑虑。
只见年轻的白老头儿轻轻摇了下头回道:“官爷必定比我这种山野村民见多识广,我纵然广读书却也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识这书中所述的大千世界。我想考取功名其中也是有这一个小小的私心的,我不想只当一个无知的村民,我想要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我想要一条走起来舒服的明路。”
官差歪嘴笑了:“原来如此,如果你要坚持读书考个功名,我可以资助你。如果你想尝试走别的路,我也可以适当的指点指点你。只不过多带了你一个人而已,就是把你父母带上我也没问题。”
“只有我一个人,父母双亡,世上已无其他牵挂之人了。”
官差忽然露出了些同情,惋惜道:“既如此,我先看你表现了。”
官差说完准备离开,走之前又通知他:“我先去找你们的村长村官们,你就在家等我通知。”
“好。”他回答着,目送官差一行人往门外走去。
忽然那官差回过了头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的白老头儿笑了,答道:“侯君逸。”
“嗯,和你长相一样的名字。”官差不由得夸了一句,然后迈出了院门。
“官爷!”他忽然又喊话了,“您去主街那家最大的酒馆找一下试试,说不定他们就在那里商议大事呢。”
官差们走远了,侯君逸去关了大门。
关好门转过身,他忽然冷冷地笑了,原本看起来很俊俏淡泊的年轻人忽然变得阴婺起来。
“咚咚咚”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君逸君逸,你没事儿吧?”
阴婺的侯君逸收起了有些可怕的神情转身开了门,门外跑来了一个有些微胖可爱的小伙子,他喘着粗气紧张地问他:“我看到官差们从你家走出去了,他们干嘛了?没欺负你吧?”
“你当他们都是滥用职权的人?”侯君逸看着小胖子,眼神还算柔和,“虽然一开始确实很不礼貌,但他们不是来找事儿的,是给我安排了一份差事。村子要搬迁了你知道了吧?他们找我协助他们做一些工作。”
小胖子松了口气:“那就好,找你做什么?”
“给村里人讲解搬迁的政策,以免那些书面文字他们搞不懂。”
小胖子忽然笑起来:“你信不信,你就是用大白话给他们讲完了他们还是会问好多蠢问题?”
“这还用怀疑吗?”侯君逸总算由心地发出了笑容出来,看着舒服多了。
一旁观看这段记忆的三个人此时的心中已经有了好多疑问,这个时候的白老头儿才二十多岁的样子,按照传闻的时间线看,他应该还没开始修习术法呢。那么之前认为的,在迁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可操控的祟尸的猜想,似乎是不可能的情况了。
侯君逸和那个小胖子聊了一会儿就分别了,这个时候,记忆的场景变得像走马灯一样,片段片段地闪现,但大致也捋顺得出来后面的进程。
侯君逸跟着官差很顺利地做好了搬迁的具体工作,他针对村民们唯利是图的心理很轻易地劝服了他们同意搬迁。
容凛他们看着这些记忆片段开始尝试推测白老头儿经历的时间线,如果村民的失踪和祟尸无关,那眼下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和官差做了什么。
带着这个新的猜测,片段闪过的记忆停了下来,场景也发生了变换。
他们来到了刚刚去过的村办,记忆里看起来有些气派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面目全非的废墟了。
村办外有一个挺大的广场,这会儿好像所有的村民都聚在了这里,吵得很不愉快。
“你们要是给不出个解决办法,我们就不搬了!”人群中有个嗓门很大的女人起了个头,人群紧跟其后七嘴八舌地也跟着闹哄哄了。
他们三个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村民想到,活人搬走了容易,死人该怎么办呢?他们是想要求连祖坟也一起迁走的。
其实这点也是有对策的,但村民对新政不同意。因为外面已经开始施行火葬了,但村里没有。村民对土葬留全尸的说法十分看重,如果要迁坟过去,就得把先人的遗骸挖出再处理后带走。他们无法接受死去的人被烧毁,还要被装在那么小的一个骨灰盒里。
因为意见不合了,广场上的村民和那些官差们吵得不可开交。
侯君逸站在官差们后面一声不吭,他眼神里闪烁着笑意,但依旧面无表情。
之前那位为首的官差找他说话了:“你快想想办法,你们村里的观念实在是太陈旧了!”
侯君逸笑了出来:“何止是陈旧啊,还又坏又蠢……”
“别只顾着嘲笑啦,帮着想一想怎么办呐!”官差一脸愁容,“前面那么顺利,我还庆幸呢。结果他们为了一些早就死了的人这么固执!人都死了都往生极乐投胎去了,他们还计较什么!”
“呵呵……”侯君逸忽然玩笑似地说道,“您说对了,这些人要是都死了也就不会在这计较了。”
官差听了他的话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要不我再跟上面反应一下试试……”
侯君逸反而瞪了回去,很好笑地回道:“官爷,您想得也太简单了吧?新中转那边的城区规划建设里可没有多余的土地再给他们单独建一片土葬的墓地!这村子也有不短的历史了,您也不算算,现在光是地里埋的棺材数都可能比活人多了。您跟谁反应呢?这提议批得了吗?您就不怕挨骂?”
那官差被说了一顿居然也没生气,低头想了一下又说道:“不行就假意答应,等搬完到了地方再秘密处理吧。等处理完了我看他们还闹什么!”
侯君逸看着官差,又对他摇了摇头:“不行,你低估他们的素质了。如果你那么做了,他们绝对还会闹得更凶的。你信不信他们可能连机会都不能给你,逼急了都能跟你玩命!”
官差露出了几分不屑:“他们还敢跟朝廷的人动手吗?不想活了吧!”
“不然你试试?”侯君逸又诡异地微笑了起来,“我跟你说个小故事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个村子这么前途渺茫吗?不是官府没派人来过,而是来了的那几位全都出意外死了!气运这么差的地方谁还敢再来呀?那才叫不想活了呢!所以这里才继续保留着落后的自治,一群本来就脑子空白的人他能管理出什么名堂……”
官差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没王法了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呀……”侯君逸跟讲了个笑话一样的轻松,“无知才无畏呢。”
官差立马露出一脸很难办的样子,这个时候吵闹人群的声调一下高了好几度,也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人群里打起来了,场面一度混乱,很快就爆发成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本来一个个张狂到不行的村民们仗着官差不能伤害平民一直在努力忍让劝阻而横冲直撞,直到那位为首的官差忍无可忍地下了指令,“唰唰”一阵拔刀响,才吓得村民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但冲突虽然停了,村民们的愤怒反而更加高涨。他们不能动手就开始动嘴皮子,没安稳多久的场面又吵了起来。
那位官差立即又头大了,他看了眼身旁的侯君逸还是那副平心静气看热闹的样子都有些急了:“我让你来帮忙的,你倒是出主意呀!”
侯君逸这才安抚道:“您就耐心等一下吧,我已经找人帮忙了,您再坚持一会儿。”
“你有法子了?”
“他们不是很在意传统民俗吗?既然这么敬鬼神那就只好请鬼神来劝他们了。”侯君逸看了眼人群,顿时一脸的嫌弃。
官差闻言稍微舒展了下眉头,这段时间侯君逸确实帮忙很好地解决了不少麻烦,见他这般反应倒是有点安心了。
果然等了一会儿,之前那个可爱的小胖子领了个修士一起回来了。
“咳咳,各位叔叔婶婶大伯阿姨兄弟姐妹!你们别吵了看我这儿一眼……”小胖子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手吸引他们注意,很快人群倒真得安静下来了。
“你这是闹什么妖呢?”有人冲着小胖子责问起来。
“这可是修仙界的术士,专门请来给你们看事儿的。”小胖子笑呵呵的,很有成就感地看了眼侯君逸。
侯君逸看着小胖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肉眼可见的态度转变让容凛他们觉得这个小胖子对侯君逸而言绝对是那个例外。
然而这个轻松的相视一笑却引起了意料之外的麻烦,直接导致了局面发生了不可控的改变。
“修士?来看什么?”村民乱哄哄地问着。
官差明白了用意立即接上:“自然是请来询问你们先祖的意愿啦。”
村民没什么见识,对这种玄学就很容易相信,闻言又安静了下来,纷纷观望着接下来的发生。
修士按照官差的请示做了一场法事,使了一招很常见的招魂。修士尽他所能地多招了一些亡灵回来,能增加一些可信性。
村民们逐渐认出了一些故去的亲人,不免有些情绪激动,他们忍不住与故去的人说话,但并没有得到回复。
修士解释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得通过我才行。”
村民又又一阵骚动,这时村长站出来了,好歹拿出了些领袖的架势出来,代表着村民说了几个最关注的问题。
修士转达了村长的话,他晃了晃招魂铃,稍作片刻,那些被招出来的亡灵也指定了其中一个人让他开口了:“搬迁的情况我们没有意见,我们都已经亡故了,故去后的事也早就定下了。你们无需过于执着故人的遗留,总归都是要归于尘埃的,计较用什么下葬方式没有必要。就按照新规执行吧,人总要向前看的。”
亡灵的一番话语气很平静,有一种看淡了一切的感觉。他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了,死后的事情早根据生前的德行定好了,土葬火葬没必要计较,都影响不了什么。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修士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村民,等了会儿不见回应。修士正不知该如何拿主意时,村长看着他又发话了:“就这样吧,先人都这么说了,我们也照做吧。”
“好。”修士应了回话,挥手就把招魂仪式结束了。
“哎!”人群中却忽然有人急了,“谁让你收的?谁说我们同意了!”
村长立即瞪着眼睛回头去找那个人:“我说的!你们听不懂话吗?先人既然已经同意了,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反对了?”
村长的态度让容凛他们有点意外,但这个转变也没那么突兀。
“你怎么确定是先人同意的?你怎么知道那个所谓的修士不是个骗子?我们的亲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亲口问他们,还非要靠他传话才行?谁知道他是不是使了什么歪门邪道,那些话根本就不是我们先人说的!”
此人一嚷嚷,立即获得了不少人同意:“是啊,谁能保证不是那个骗子使了手段欺骗了我们!”
修士见状也急忙解释:“各位可别误会啊!这招魂术可是修仙界非常基础的法术了,但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乱用的招术!这可是实打实从冥界里把亡魂请上来的,绝对做不了假!”
“你说是就是啊?你就欺负我们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在那里胡说八道而已吧?”有人指着他反驳着。
“既然不懂,我这不是与你们解释清楚了吗?既然不懂,怎么就能说我是在胡说八道呢?你们可以尽管去请更厉害的修士验证啊。”
“你意思是我们无知在冤枉你啦?”又不知道是哪一位非常愤怒地骂了回来,“我是看清楚了,我们不懂还让我们去请厉害的修士,我们哪里知道谁厉不厉害?这是又打什么主意呢吧?”
“乌罹、唤月、沙系是三个最大最有威望的门派,除了他们还有数百家的门派你们都可以出去打听……”
“我们一个也不知道,万一都是和你一伙的骗子呢!”
修士一脸震惊,但还是很耐心地回复道:“你们靠自己去找,外面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是骗子吧?”
“哦,那你承认你是骗子啦?”
“你……”修士被这逻辑惊到顿时无语,直接甩袖转身走人了,根本拦不住。
一旁看热闹的容凛阴着脸都想过去打人了,而琼萧直接原地叉腰吐槽:“我靠,果然是一群刁民。什么道理都讲不通,看得真气人。”
木沉溪没有说话,他一直都盯着侯君逸观察。在那一脸麻木平静的神情里,内心深处的阴暗逐渐从眼睛冒了出来。
侯君逸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胡搅蛮缠的村民们,那些无知无畏的无赖嘴脸似乎勾起了很多让他怨恨的回忆。
“别吵啦,人家可是正经门派的修士,我就是特地打听去找的呢。我废了好多口舌才把人请来的呀……”小胖子听到这里也急忙说清楚了修士的来历。
可没想到有村民听了小胖子的话之后忽然更激动了:“你这个叛徒你还有脸辩解!刚刚我可看到了,你和那个白毛儿妖怪互相使眼色来着!这白毛儿妖怪如今跟了这群官差做事,你平时就喜欢跟着他,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你们合伙一起骗我们的!”
那村民越说越激动,说着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子用全力打了过去,直接给小胖子额头打得头破血流。
小胖子的父母见状发了疯地叫唤了起来,母亲冲上去护住了自己家的儿子,父亲则冲进人群和那个村民扭打了起来。
“你打我儿子干什么!”母亲捂着小胖子血流不止的额头哭嚎了起来,“我儿子平日里乖巧听话,他怎么可能是叛徒!你这个是非不分的王八蛋,怎么能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手!”
容凛也急忙往侯君逸那边看过去,发现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人此时眼睛瞪得很大,满脸写满了担忧和气愤。
“果然……”容凛刚说出两个字,侯君逸居然很紧张地往小胖子那里走过去了。
容凛的表情更意外了:“果然不一样啊,他是真的在意这个小胖子。”
侯君逸急忙走到了小胖子身边,蹲下去要帮忙清理伤口,可没想到却猛地被小胖子的母亲狠狠地推开了。
“你这个妖怪别碰我家儿子!”她恶狠狠地瞪着侯君逸,“都是你害的!我儿子肯定是被你这个妖怪蛊惑了,一定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小胖子的母亲忽然喊了起来:“都别打了!是他,是这个白毛儿妖怪!要打也应该打他才是!这个祸害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还要克死我儿子。就是他在勾结那些官差害我们村子,叛徒是这个妖怪,应该打死他!”
侯君逸直勾勾地盯着小胖子的母亲,手里的药瓶都要被他握碎了。
小胖子挣扎着解释:“不是他……是我要帮忙的,没有人是叛徒……”
“你还要偏袒他做什么?”母亲红着眼睛责怪着,然后抬手指着侯君逸,“你这个祸害,你不得好死!”
村民们向来不喜欢侯君逸一家,此时看来,他们不光是嫉妒他有学问,也不光是瞧不上他们家贫困。他们还把侯君逸天生的另类长相视为妖怪,从来没把他当做个普通人正视过他,更打心里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在作恶。
似乎只有这个单纯善良的小胖子喜欢侯君逸,会喜欢他、关心他,把他当朋友看吧。
侯君逸听着小胖子的母亲愈发恶毒的辱骂,眼睛里的怨恨积累得越多了,但他一直看着小胖子,小胖子还很抱歉地冲着他使眼色。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了,他们故意没有声张。
容凛他们看到,刚刚冲进人群与人撕打的小胖子的父亲正越过人群阴狠狠地走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块十分粗糙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