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记 第91章 第十三章 端倪

又一年春日，付清玉坐在她新的将军府中，依旧赏着株白梅。这是三个月前陛下派人特意从重金搜寻来的，现在隆城还在摩易手中，也不知原来她府上那株有没有在大火中被烧毁。

这新来的梅花兴许还不太适应，冬日里花开得三三两两的不甚繁茂，还以为要养不活了，没想到这春天一到，竟又长出些许嫩芽来了。

这几月新帝刚登基，朝中事务繁忙，她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住在宫里，没日没夜的帮忙料理政务。今日实在是住得烦了，便向陛下请了几日假，出来走走，反正戴禄被她押在陛下那了，政事她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也就陛下习惯什么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陛下大了，是时候该要学会独立决断了。边想着她边抓起手中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比成人拇指还大些的虫子，那是她的思莹子虫，自从上次瓮山吃了韩晔的矿石后，就昏睡至今，有接近一年了，任凭她怎么逗弄，就是不醒，要不是肚子微微的起伏，她还以为这虫子死了呢，不过看着个头倒是比原先大上了些。

付清玉想着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虫子翻出的肚皮，虫子似乎感觉到痒，有些不舒服地扭动了下触须。

咦？有反应！

付清玉又挠了下，这回虫子却不动了，她又观察了一阵，见确实没反应了，无趣地收起盒子。

这时，湖对面的方向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身姿挺拔，一身戎甲，带两柄弯刀，女子则身着粉紫色衣裙，娇俏可爱。她跟在男子身旁，微抬着头，满脸含笑，似乎不停地与男子说着话，两人的声音从湖的那面隐隐约约飘荡过来。

“少渊大人，您这次回来要待几天啊？您还要回韩城去吗？”

“还不知道。”

“那你还要走吗？”女子的声音有些失望和委屈。“您可是许久未回来了。前线的战打得怎么样了？前几月不是打胜了好几场吗？那摩易老贼什么时候能投降啊？”

少渊含笑看着身边跳脱的少女，无奈地道：

“打仗哪里有那么容易，不过你放心，剑心在军队里都还好，功夫长进了不少，人也长高了，现在都能独自带小队参加战斗了。”

“那就好，”玉墨不自然地笑笑，她哪里是想问剑心啊，那小子三天两头给她写信，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情都要写在信里，那信纸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扎，平日里锯嘴葫芦一样的人，没想到写字倒是勤快。

“少渊大人，您是来找我家将军的吗？”

“嗯，刚去向兵部和陛下汇报了隆城那边的情况，没见着将军，陛下说她累了要回府住几日。”他也是许久未见付清玉了，政变之前他便被派往指挥墨羽营对抗皇家军，后来皇家军归顺了，他又去往东林与铁羽军交战，足足大半年了。他走时将军的伤还没好全，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两人一路沿着湖边的小路走过来，一路聊着天。

“那个……”玉墨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少渊见她不走，也停了下来，疑惑地道：“怎么了？”

玉墨低着头，扭扭捏捏地抓着手上一物。

“那个……那个……”她有点语无伦次。

少渊不由疑惑，玉墨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大大咧咧一个人，今日怎么扭捏起来。

“嗯？”

只见玉墨双颊染上可疑的红晕，飞快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塞到少渊手上。

“那个，前线战事危险，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这个，这个是我求的平安符，大人，大人带在身上能保您平安。”

她低着头一口气将话说完，转身飞也似地跑开了，跑远了才回头喊了一句：“我家将军在湖心的亭子里。”

少渊拿着手中的平安符，愣愣看着少女跑远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沿着路，慢慢朝湖心的亭子走了过来。

两人在岸上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亭中的二人看了个一清二楚，柳儿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不过她与玉墨情同姐妹，自然知道她心仪少渊，虽然听不清楚二人说什么，不过也猜到玉墨这是要表述衷肠了，想着，对着走过来的少渊一脸的好奇八卦。

付清玉却不止看得清楚，还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时看着少渊走近，嘴角含笑，满脸揶揄。

“将军安好。”少渊双手举过头顶，行了个大礼。

“免礼。”

少渊抬起头，见对面这二人都盯着他手中的香囊，满脸的笑意，他回头看了下他与玉墨刚才说话的地方，脸上一红，原来那地方看着隐蔽，可是在这湖心亭中，却是一览无遗。

他满脸尴尬，忙咳嗽了一声，将那香囊收入袖中。

“这是玉墨托我带给剑心的。”他解释了一句。

付清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只当他害羞不好意思。柳儿心思细腻，却是听出了些味道，看来少渊大人对玉墨是没那份心思的了，回去要和那小妮子好好说道说道，别让她再一根筋地追着人家跑了。

“坐吧。”付清玉看了看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少渊犹豫着，并未落座。

付清玉抬起眼，疑惑地看向他，笑道：

“怎么了？都尉大人现在是看不起我家的座位了？”

“属下不敢。”少渊惶恐道。

“呵呵，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飞骑都尉了，已经不是我的亲卫，在我面前，也配有个座位了。”

少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却不由自主挺直腰杆，那样子像是坐在针尖上，而不是凳子上。

付清玉心中好笑，最初跟随她的九名亲卫中，其余的人都是有各自的任务，少渊因为年纪与她相仿，便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其他人虽敬畏她，却也没有谁像他这般拘谨的，甚至有那么几个还有点吊儿郎当，只有少渊，跟随她最久，也是最知她脾性，在她面前反而最为拘束，平日里刻己守礼，反而把自己拘地没了脾气。

“韩城战事如何了？”付清玉见他终于坐下了，才懒洋洋地问道。

“韩城、东林基本被我军控制住了，摩易那边没什么大将，只有个铁銮还可堪一战，不过他的儿子摩烈倒是有些能耐，前几次出了些阴招，我们也差点中了埋伏。不过此人心思狡诈却不走正途，两军对战，阴谋诡计，只是佐计之策，并不能影响最终战局，我军固若金汤，他也难以下手。几次之后我们摸清了铁羽军的实力，现在他们只在剩余那三城中固守，难以寸进，战局基本已经明朗。”

“你们做得不错，待战局一定，陛下必会论功行赏。”付清玉含笑道：“听说那洛青洲是个难得的将才？”

“确实是，洛青洲此人心性沉稳，领兵作战稳打稳扎，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才。相比之下，骆英和冯一飞两人就有些跳脱，遇事不够沉稳。”

“人都有优缺点，骆英年纪还小，心思机变，冯一飞战场上悍不畏死，这两人也是前锋营不可或缺的的统帅。”

少渊点点头，他最佩服将军的一点就是因人制宜，对每个人的品性优缺点都十分清楚，能识人，会用人。每个人在她手中就如同一盘精准的棋子，都有各自的位置和作用，虽然她下棋很臭。

众人都说戴禄通人心，识人性，她家将军却是会用人，懂用人。

“你今日来，不止和我说这些吧。”付清玉笑问道。

“今日来找将军确实有两件事，”少渊道：“第一是我回城的路上遇到了燕国的使臣队伍，听他们说此次前来是想与我国和亲。”

付清玉点了点头，这事情她知道，昨日还和陛下讨论了下。

“第二件，就是，”少渊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我在韩城收到消息，您找了许久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付清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抬起头看向少渊，后者确定地点了点头。

付清玉垂眸思考了片刻，挥挥手示意柳儿下去，柳儿忙行了个礼，退出了亭子。

付清玉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问到：

“消息可准确？”

“是老孟派人传回来的，因边境战事，消息传递稍晚了一些，我接到后便马上启程赶来。”

“人现在在哪里？”

“具体的没说，只说人很大可能就在繁城。”

付清玉眼睛微眯，繁城？燕国的地盘？瓮山那些果然是燕国的人！

“将军，可要请韩大人帮忙调查？”少渊问到。

“不”付清玉沉声道：“我要亲自去。”

镇国长青将军府内的一处院子

两名小厮正在院内打扫，这院子住的人不多，也就四个小厮，四个丫鬟，还有主屋内的那一位，但是周边的护卫却有足足二三十人。

他们不被允许出院子，日常起居都在这院中，每日吃食茶水都有专人按时送来，日常用品、珍贵的药品也一应不缺，隔几日还有大夫来诊治。像现在已经入春，可因为里面的那位病人畏寒，还依旧隔几日便会送来一筐上好的银丝炭。

今日送炭的小厮不小心将竹筐打翻了，撒了一些碳屑下来，两人趁着天没黑，想着赶紧把院子清扫干净。

扫把挥动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身着天青色锦缎衣裙的女子迈步跨了进来。

两人看清来人，忙低下头行礼。

“将军。”

“嗯。”付清玉应了一句，直直朝着主屋走去。

打开房门，一股腐烂的酸臭味传了出来，混合着屋内炭火的味道，让人有阵昏沉和窒息感。房间昏暗，卧室内有一张床，两名侍女正在床边为躺在上面的一名老者清理排泄物。那老者身材高大，可是此刻肌肉萎缩，整个人看着却像是一块满是褶皱的破布包裹着一个骨头架子，很是不协调，无端让人心生不适。

他全身不能动弹，唯有眼睛还有些神采，听到开门声，视线望向大门处看，看见付清玉，从喉咙里沙哑地挤出两个字。

“将……军……”

两名侍女见付清玉来了，忙手脚麻利地清理干净床上的污物，换上干净的床单，给老者换好衣物，盖好了厚实的被褥，又在屋内点了上好的熏香，这才将换下来的脏衣服等收拾好，退了出去。

熏香袅袅升起，这是上好的鹅梨香，就算在尉国皇宫中也是不可多得之物，在此地却是只拿来给屋中命不久矣的老者熏房子。

付清玉走上前去，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执起老者枯槁的右手，轻轻按压着他的手臂上所剩无几的肌肉。

“大夫说多按按，对您以后恢复有好处。”付清玉边按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将，军，就，就不，不必，费心，了。”老者艰难地吐着字，他的身体虚弱，气息也孱弱，说这一句话断断续续的，似乎也耗费了许多力气。

“您要好好养着，等我把司马岳那小子接回来了，我还要让他天天在您跟前给您尽孝呢。”付清玉依然轻声细语地说道。

老者听到她这话，浑身一震，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艰难地半抬起头，想从床上坐起，奈何他身体动不了，使尽了力气也只能微微仰着头，紧紧盯着付清玉，浑浊的眼睛留下两行泪水。

“他……他……他……还，活着？”

“您放心，我已经找到他了。”付清玉轻轻托着老人仰高的脖颈，把他放回枕头上。

“老家主，您放心，我会亲自过去，把他接回来！”付清玉保证道。

老者听到此话，满脸感动，眼中的泪又流了出来，哽咽着道：

“谢……谢……将……军。”

付清玉又与老人说了一阵话，直到他困极睡了过去，才给他盖好被褥，走到屋外，让晚风吹散她身上那暮气沉沉的味道。

一年前，司马岳在瓮山走失，她多次派人进山搜寻，几乎将整个瓮山都翻了个遍，甚至请韩晔画了澜林密道的图纸，依图将矿洞也搜寻了好几遍，却始终无果。

大半年前，就在司马岳失踪的第三个月，位于燕国邙馁山的兵主之家遭到几百名不明人士攻击，那些人烧杀抢掠，将山庄内的一百多人连同老弱妇孺全部杀死，抓走懂炼器的壮年人，搜略了兵器库，将本来要交付给付清玉的一部分弩箭半成品搜刮走，还想抢夺兵器图纸。所幸老家主司马天一把火将仓库内的图纸都烧毁了，而后却被其中一个人击成重伤，拼死才逃到了隆城。

彼时，付清玉人已身在尉都，城中只有付清玉的护卫陈朗带着少部分人值守。陈朗虽然已请了大夫全力救治，奈何司马天身中剧毒，又受了重伤，已是回天乏术，待人辗转被送到凉城，已是只剩下半条命了。

这段时日，付清玉一边用药材给他吊命，一边以自己的真气为他压制体内毒素，她也想了许多办法，也去信问了韩晔，奈何司马天中毒太久，且他的思莹子虫此刻无法苏醒，一切办法都是徒劳。

司马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自己的儿子司马岳，付清玉派人多次进入燕国搜寻，大半年都无果，没想到这次竟然传回了司马岳的消息。

司马家受过她的大恩，且与她母亲有些关系，所以多年来举全家族之力为她炼制兵器，她能一举夺下凉城，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占了司马家的兵器之利。

司马岳与她私交甚深，此次既然发现了人，无论是为了司马家主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即使是龙潭虎穴，她也是要亲自闯上一闯！

屋外天空繁星点点，一如当时的瓮山，看来此次和亲，她要亲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