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记 第49章 第五章 湘玉

宴席后半段，尉帝不胜酒力，湘妃扶着他早早退了场，在场各位大人们各自畅聊，付清玉呆了一阵，该聊的也聊了，该认识的也认识了，她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便也告辞离去。

内侍引着她走在皇宫的廊下，半路却被一名宫女拦住了去路。

“湘妃娘娘有请付将军。”那宫女下巴抬起，高傲地吩咐道。

“这，”内侍犹豫了一下，“付将军并非内宫中人，去见娘娘，恐有不妥吧。”他小心翼翼地回道。

这湘妃娘娘刚才在大殿上明显对付将军有敌意，万一弄巧成拙，闹将起来，她们两位主子没事，他这小小的内侍可担待不起啊。

这时另一名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语气轻蔑，带着淡淡的不悦：

“都是女子，又有哪里不便之处？怎么，本宫想与付将军讨教些舞剑的手段好讨得陛下的欢心，还碍着你了？还是，付将军瞧不上本宫啊？”

内侍见湘妃娘娘竟然就在一旁，还把他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吓了个半死，忙跪下，诚惶诚恐地道：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娘娘相邀，青玉莫敢不从。”付清玉见这情形，也只能无奈点头同意。

湘妃这才满意的撇了她一眼，道：“那请将军随我来吧。”

付清玉跟着她走向寝殿，那内侍还想跟上去，却被宫女冷冷地看了一眼：“两位主子叙聊，你且在这里等着吧。”

转过小半个回廊，不远处就是湘玉的寝宫，两人走进内殿，湘玉挥手让其余的众人皆退下，关上了殿门。

待门一关上，众人走远，门外再无声息，湘玉回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一改刚才那副高傲的表情，竟然朝着付清玉躬身行礼，道：

“将军，湘玉得罪了。”

付清玉并不说话，脸上笑容却是一敛，踱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慢慢开口：

“知道我为何而来吧。”

湘玉心中一紧，不由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点点头，语音艰涩地说道：

“知道。”

付清玉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一皱，语气也不由一冷：

“怎么？你还想留下他？”

“不！”湘玉扑通一声忙跪倒在她面前，“我，我只是……” 无论是自己内心的纠结还是对付清玉的害怕让她接下来的话，不知要怎么说。

“只是什么？”付清玉声音更冷，似乎要将她冻毙。

“只是，只是，他，他也是一个生命啊，我，我……。”她实在下不去手啊，湘玉自知不该，声音越说越小。

“哼，湘玉，你是不是在皇宫里待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还真当你自己是霄蔺的妃子？！”付清玉冷笑一声，厉声问道。

湘玉听得这话浑身一震，然后身体更是止不住的轻轻颤抖，付清玉这句话，像一把利剑，一瞬间将她的心切成两半！

“你说，若这肉生出来了，该称呼他什么？”付清玉贴近她的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实。

嘭！湘玉似乎被一道重拳击中，整个人呆呆愣愣，瞪大双眼，留下泪来，她只觉心脏被人一刀刀刺中，心中绞痛难当，忍不住咬着下唇轻泣出生，浑身颤抖，再难自抑。

付清玉居高临下，静静看着面前伤心的女子，她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药粉，递到她面前。

“我也是为了你好。”

湘玉抬起头，颤抖着接过那药包，无言地点了点头，咬着下唇，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付清玉将她扶起，叹了一口气。

“别忘了，是你自愿来这皇宫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到时候事情了了，你就可离宫而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湘玉含泪点了点头，“湘玉明白的，多谢将军。”

付清玉待她心情平静了一些才道：“今日冒险见你，此地不宜久留。我走了，你记得做好掩饰。”

“是。”

付清玉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湘玉待她走出门后，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拿起桌上的茶盏，用力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瓷器破裂的声响。

宫人们急忙上前来，“娘娘，您没事吧。”

湘玉当着宫人们的面对着付清玉的背影怒目而视。

“好你个付清玉！如此不识抬举！”

“还有你们！都给本宫滚！”

吼完，她气愤地将旁边的青瓷花盆扫落在地，宫人们见她发怒以为两人不欢而散，皆不敢上前，忙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就怕走慢一些惨遭了池鱼之殃。

待人都不在，湘玉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咬着手指轻泣出声。

孩子，对不起，娘真的没办法留下你啊！你就是个不应该存在的生命，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玷污着霄氏的血脉。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捂着小腹泣不成声，这一刻，她无比痛恨霄蔺，痛恨命运的不公，却更痛恨自己的肮脏和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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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玉回到府中，少渊早已等在门口，迎着她进了厅堂，便走上前来，细心地将她身上的披风取下。

两人步入书房，老莫和两名男子、一名女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付清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众人见她在主座落座后方才坐下，少渊挂好了披风，为她斟了一碗茶，安静站于付清玉身后。

“将军今夜太过冲动，怎可殿前舞剑，坠了阎王威名，摩易对您早已不满，此次定会大做文章。”

右手边一男子语气稍有埋怨，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肩宽腿长，一副武夫模样，却是半点武艺不会。此人名张锡珉，是戴禄的师弟，也是付清玉的另一名幕僚。此次上京戴禄留守隆城做些收尾的布局，这张锡珉原替她管着新得来的宁春小城，离尉都近些，便随她来了。

“将军确实应该小心行事。”

另一名女子也说道。她身着彩裙，裙上绣着的花鸟鱼虫尤为精致，栩栩如生，这妇人脸盘圆润，头上挽着发髻，只见她语音舒缓，让人如沐春风。

“况且，舞就舞了，最后您还让王微出了那么大的丑，平白得罪了王氏和卢尚书，得不偿失啊。”她声音软糯，说话不急不缓，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安定感。

“秦娘子，将军这样作为必有理由。”老莫开口说道。

付清玉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三人一唱一和的，还有旁边的另一位拿着个蟋蟀笼在那边逗弄，不出声的少年。

“天官，你怎么不说话？”付清玉问到。

那少年听付清玉喊他，茫然抬起脸，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见大家都望了过来，忙道：

“我都听付姐姐的。”

秦娘子嗤笑一声，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呢。”

那名唤天官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付清玉端起水喝了一口，望着下面瞪着眼睛看着她的四个人，表情如出一辙，觉得好笑，她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说道：

“进宫前收到了消息，陛下对我似有疑心。”

底下四人同时眉头一皱，身后的少渊也觉呼吸一窒。

张锡珉思考着道：“将军此举也只是缓兵之计，尉帝多疑，即使这次将军甘愿殿前奉承，暂时蒙混过关了，但估计是无法消除此人的戒心，如此，接下来所谋算之事，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说完，皱眉思索起来。

付清玉点点头。

“我知道。”

她也认同张锡珉的观点，今夜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霄蔺此人能弑父弑兄，在十年前那一摊乱局中脱出韩晔的算计，击败霄启，夺得帝位，可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天官，你与司马岳联系，东西要抓紧多做一些。老莫，我们的人你可要藏好了，各种物资只管问戴禄张嘴要，别管他啰嗦什么。还有秦娘子，宫里的消息你多留个心眼，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消息大小都要尽快传出来。”付清玉思索着道。

众人知道事态严峻，都严肃地点头答应，又商量的一些细节，就准备退下了。

秦娘子欲言又止，付清玉看在眼里。

“秦娘子，你留下，我还有事情交代。”

天官好奇地回头，却被老莫提着领子拎了出去。

待众人都退了下去，书房独独留下了少渊，秦娘子知道少渊大人是将军的贴身护卫，也不在意，直接问到：

“将军，那药？可给她了？”

付清玉点点头，“给了。”

“那，她可答应？”秦娘子又问。

“你放心。”

秦娘子听她这样说了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样也好，终究那样的孩子是不能留的。”那样□□的产物，即使生了出来，又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她也是个可怜人。”秦娘子满脸惋惜。

“秦娘子可是后悔了？”付清玉问她。

秦娘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路是她自己选的，将军已给过她另一种选择，是她自己铁了心要入宫复仇的。”

秦娘子感叹，这吃人的宫殿，她孤身一人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原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半生荣华，父母疼爱；一朝家人尽丧，流落青楼，最后为了复仇还要委身自己的叔父，日日强颜欢笑。

哎，可怜，可叹……

付清玉也觉得有些唏嘘，“你放心，她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与她有些缘分，看她如此，总有些感怀，将军莫怪。”秦娘子眼角湿润。

“娘子莫要心软，这十几年来你看这大尉国，又有多少女子不是如此？多少人家破人亡朝不保夕。她已算是好的了。”付清玉道。

秦娘子点点头，“若不是将军收留，我与天官当年也早已死在那些酷吏手中。”

“娘子切记，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关乎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切莫因一时仁慈坏了大事。”付清玉吩咐道。

“属下明白的，将军放心。”秦娘子点头答应，“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付清玉见她如此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待人都走了，付清玉叹了口气，坐在太师椅上，闭眼假寐，这一晚上周旋在那一堆的老狐狸和不怀好意的人中间，可太耗费精力了。

少渊轻轻帮她揉捏肩膀，就这样安静了许久。

付清玉突然开口问道：“少渊，你跟了我多久了？”

“过了五月就是第九年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呀，付清玉不胜唏嘘，这九年的时间，她从摩易铁羽军中的一名小队长成为一方大将，又即将逐鹿这大尉江山，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其间有新面孔加入，更多的却是一个个老面孔的消失，下一个九年陪在她身边的又还剩下哪些人呢？亦或者她又能否活着撑过下一个九年。

“他怎么样了？”付清玉又问道。

少渊手上顿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

“他已在连云寨安顿下来了，那名姓杞的女子一直跟在他身边。十八寨的寨主木子华多次邀请他加入连云寨，却都被他拒绝了。此前他曾托人查过晏都和西山大营的消息。”

那就好，付清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韩晔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今日晚间刚传回新的消息，说是瓮山发现了钟玉之的墓，藏有百年前失传的各派武功绝学和神兵宝物。”

“钟玉之？！”付清玉一下坐直了身子，这瓮山怎么会有钟玉之的墓？

“是的，听说一些武林各派人士都派人去探，但是那些进山的人都失踪了，而且有消息传回说山中出现彩色云霞，似琉璃子母矿出世，有人言澜林一族尚存世间，韩大人对此事颇为在意。”

“我们可有派人去查探？”

“瓮山就在木棉城以东，两国交界处，我已派一队墨羽卫前去查探，目前尚未有消息传回。”

这几年两国大小冲突不断，仗也打过几回，瓮山又处在两国交界处，离凉城有些距离，消息传送并不太及时。

付清玉点点头：“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我。”

她说完又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仍由少渊轻轻的手指轻柔按摩着她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