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三名金榜高手的决战,打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海面无端卷起巨浪,凡靠近一些的渔船都被掀翻,方圆百里鱼虾不存。
直到第六日,几艘小船寻踪而至,只见大海上满是碎裂的木板,财九那艘大船的龙骨硬生生被劈砍而断,整个船身一大半都已沉入海中不见踪影,只有小半还倾斜着,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一名满身血污的男子,正拥着一名同样衣襟带血的女子坐在浮起的船舷上,女子的头靠在男子的肩上,神态平和,似乎是在熟睡,隐约可见胸膛微微起伏。
许是财九多看那女子久了些,便被男子一记眼刀扫过,浑身一颤,一瞬间竟有种虎狼饲下的生死危机之感。
确认女子没死,财九这才松了一口气,天爷啊,还好这位煞星没事,不然他婆娘和小妾还有几名儿女的性命只怕不保啊。
那日他接了那两个金元宝后,刚回到家中没多久便被人制住了,全家人也都被这女子的人控制。他无奈之下,只能听从女子的安排,把宋鳄送到了这艘船上。
其后的几日,他家前前后后足足被数百人包围,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再来寻人的时候,却连船都找不到了,潜入水中,只发现断掉的船锚。
他心急如焚,不是怕船有什么,是怕万一女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家老小恐怕就得给她陪葬。
急匆匆之下他忙召集全村的渔民出海寻找,可茫茫大海,要寻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后来还是那位大人提议,仔细搜寻这几日有天地异象的地方,才发现了船的碎片,沿着那些碎裂的船体木板一路寻踪而至,终于找到了两人。
“还去不去隆城?”
张镰一手搀着付清玉下船,随口问道。
此时两人浑身染血,又在海上漂泊了多日,早就一身狼狈。
“不去了吧,”签个破盟约在哪不是一样,还非要跑那么远,这次要不是突然发现了宋鳄的踪迹,他们也不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小村庄来。
“好。”张镰微微一笑。
“我张镰对天起誓,只要付清玉在一日,决不对尉国用兵!”
付清玉睨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此时他夏国刚建立,国内许多地方还未完全收复,口气就如此之大,好像他即将要成为泱泱大国之君似的。
她笑意涌上眉梢,又有些自豪和欣喜。
“好!那我付清玉也对天起誓,只要张镰在一日,也决不侵占夏国一寸领土。”
两人相视,各不相让,突然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不约而同地噗嗤笑出了声。
“一言为定!”
张镰手往前一伸。
啪!付清玉一掌拍在他手上。
“一言为定!”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王微和白经等人,早已静静等侯在岸上。
两人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付清玉不舍地松开了手,稍微犹豫了下,却还是主动凑上前来,张镰会意,手臂微张,紧紧将她圈在自己了怀里,深深呼吸,眷恋不舍。
良久,付清玉松开了手,张镰觉得胸口一凉,似乎陡然间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心中空落落地难受。
“我走了。”
“嗯。”
付清玉转身迈步,朝着人群的方向走去。
张镰看着她的背影,那消瘦的肩头,飘舞的长发,还有那发上断了半截的玉簪,他的心里还贪恋着刚才胸膛的炙热,不由握紧了拳头,一股热血从胸口直窜上头顶!
“付清玉!”
张镰突然大喊了一声。
“嗯?”
付清玉半转过身子,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付清玉,你,你,”张镰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你愿不愿,愿不愿意做我的……”
此时的付清玉,眉眼舒展,宛如一株高挂树枝上的白梅,清透高贵。
她回眸注视着张镰,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般,一颗心砰砰直跳,可是,她的眼神却又如此坚定,似乎有着世间万物皆不可动摇的意志。
张镰茫然张着嘴,看着面前那眉眼如刀的女子,口中的“妻子”二字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
付清玉眼神一暗,转瞬间似乎释怀般地又展颜一笑,笑容如春风拂过张镰的心田,羽毛般柔柔拂去他的焦躁心情,却也如风拂过般,再不可追。
“张镰,我走了。”
付清玉转过身,步履坚定,张镰只能在身后注视着她渐行渐远,却看不见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颗泪珠已然滑落她的脸颊,啪嗒落在脚边的沙地上,转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们本不是同路人,可此刻,却是殊途同归,都有了要守护的人,要守护的大好山河……
心如一,身,却已不由己!
建武元年六月十八,夏尉两国签订互不侵犯盟约,后世百年,却未曾有人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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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十年,繁城
今日又是半年一次的问诊日,杞幼娘带着帷帽,坐在皇城西门外,一大早已有许多看诊的百姓排着长队,几位御医都坐成一排为病人把脉看诊,皇宫侍卫们帮忙维持着秩序。
杞幼娘刚帮一位大娘把完脉,一叠的童声便从远处传来。
“母妃!母妃……”
只见一名身穿锦衣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越过众人朝她跑来,身后跟着一群急地满头大汗的嬷嬷宫女。
“太子!”
一旁服侍的小翠吓了一跳,急忙三两步跑上前去,抓住孩子的手,小心护着他避开人群。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自己跑来了!你不知道这里人多吗?”
“翠姑姑,你真啰嗦。”
男孩撇着小嘴不以为然地道,随后挣了她的手跑向杞幼娘。
“母妃!母妃!”
“灿儿!”
杞幼娘微笑地应着,抱了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见他满头大汗,又拿出手帕细细帮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
“嗯,今日太傅教了许多,弟弟他们都不如我记得快,太傅还夸了我呢。”
“你是哥哥,又是太子,自然要做表率,要戒骄戒躁。”
“嗯,母妃,我知道啦。”
杞幼娘看着儿子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微笑点点头。
“这里人多,我让方嬷嬷带你到凉亭那边吃绿豆汤,好不好。”
“好,”张灿朗声应着,被其后跟上来的老嬷嬷带了下去。
此时因为这小小孩童的到来,人群中切切私语,纷纷张望着,侍卫小心拦着,不让外人靠近。
小翠看着张灿蹦蹦跳跳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娘娘,太子都已经六岁了,您,您也要抓紧时间再生一个皇子了。”
杞幼娘听了,却笑笑不语。
小翠见她又是这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有些着急了。
“那秦妃,上月都生了第三个儿子了!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呀!”
秦妃是户部主事秦大人的嫡次女,她的姐姐秦宛曾与陛下有过婚约,后来陛下家道中落,却又毁了约。直到陛下登基,这秦大人也是个投机之人,竟以曾多次帮助陛下舅父一家挟恩图报,要送自己的小女儿进宫,陛下也允了。小秦妃自视娘家与陛下有旧,又对冯家有恩,常不把他们娘娘放在眼里。
更气的是她那个肚子还争气,两年生一个,这已经生的第三个儿子了!
“娘娘,这几年,您就生了太子和小公主,从去年开始,陛下来您宫里的时间就少了,您若是还不抓紧点,怕不是,怕不是,太子他,他……”
小翠虽着急,可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陛下如今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几位嫔妃都是大家氏族之后,再次些的也有族人在朝为官,只有他们娘娘,母亲早逝,父亲又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早几年前就过世了,弟弟还是同父异母的,在朝堂上无依无靠,后宫那几位都盯着呢,她属实是怕小小的孩童保不住太子之位!
杞幼娘抬头看了小翠一眼,小翠自知说错了话,忙闭上嘴,可是眼中尽是急色。
杞幼娘也不恼,微微一笑,抓过她的手腕,三根手指搭了上去,道:
“你这几日啊,心火有些旺了,喝些去火的茶饮就好了。”见她一脸委屈,又宽慰道:
“你放心,陛下与我的感情,那不是她们能比的。”
小翠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到也是,他们娘娘可是从陛下微时便跟随在他身边的,一道出生入死,感情确实不是其他妃子可比。
“可是,陛下那么多年都不立后,宫里的几位娘娘可都别着劲呢!”小翠嘟着嘴小声轻声道。
杞幼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立后了,他早已有了自己心目中的妻子。那些人争来争去的这些,在她看来,不过镜中花水中月,遥不可及,而太子的位置,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在亭中坐着的儿子,还有他挂在腰间那块青白的玉佩。
那是灿儿三岁那年,误食毒物后高烧不退,她六神无主之下休书往尉国,半个月后,从尉国送过来的,一道回来的,还有尉国摄政王给陛下的一封书信。
东西送到后,陛下便亲自过问了此事,没多久,处置了内宫十几位宫人侍卫,更是在直接将灿儿册封为了太子。宫中的妃子们自以为她无得力外家,可经此一事,灿儿却得了陛下的认可。
她当然也知道,宫中那几位论家世宗族,她是无一比得上的,她们觉得她一届孤女,无得力外家,凭什么占着这个太子的名头,就凭着与陛下昔年的恩情吗?可为君者,最不信得,最不长久的,也是这恩情。
灿儿能做太子,何尝不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得力的外家呢?不过是他们不明白陛下的心思罢了,她与他们相比,也不过是多跟了陛下几年,比她们更了解他。
“你呀,瞎操心,还是赶紧帮我把这些病人看完了,能早些回去,今晚御厨可是做了灿儿和你爱吃的酱烤鸭。”
此时,在离皇宫西门不远的景王府。
一名白面青须的中年男子正在王府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往通往城门的车道上张望。
“王爷,您就别晃了,老奴的眼睛都要被您晃花了。”
他身边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揉了揉眼睛,无奈地劝道:
“王妃月前出发,两日前传信,说已到了庆城,今日肯定是能进城的了,估计是路上耽搁了,老奴已经派人去接了。”
“你懂什么,你天天老婆孩子还有大孙子热炕头,你怎么懂你家王爷十年来独守空房的孤独寂寞!”
祁景骞脚步不停,嘴上更是不饶人地骂骂咧咧。
王府老管家高升真想翻个白眼,孤独寂寞不知道是不是真,但是独守空房肯定是假,前两年王妃终于肯松口让您纳妾了,您那是一口气连着纳了三房妾室,整日里莺莺燕燕的,屋子更是一点也没空着呢,这次王妃回来了,我看您怎么交代。
正腹诽着,不远处有车队驶近,仪仗华贵,正是尉国长公主,如今的夏国景王妃霄云清的车架。
马车刚停稳,祁景骞也等不及下人们放好脚凳,三两步跃上马车,掀开帘子。
“王妃,本王总算是等到你了!”
霄云清看着陡然出现在眼前,自己丈夫那张满是委屈的脸,十年不见,原来意气风发的纨绔少年,鬓角已染了丝丝白霜。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努力眨了眨眼,不想让目中的水珠落下,却终究忍不住,忙拿起锦帕擦拭。
十年前景元帝张镰登基,王府差点遭逢大难,得亏她的公公先远山王祁远山当机立断,拟了奏折昭告天下,祁氏无德,致使天下崩坏,万民困苦,他愿放弃皇位,禅于有德之人,后众人推举赤麟军统领张镰登基为帝。这才使得他们这一家子脱了必死之劫,但是他们一家人也被景元帝变相软禁,虽仍保留王爷的份位和规制,却终身不得离开繁城。
当时,尉国明帝新丧没多久,太子年幼,付清玉休书与景元帝商议后,竟然以诚明郡君病重,希望女儿侍疾为由,强行将霄云清带回了凉城。至此,她们夫妻二人一分别就是十年。当年她离开繁城之际,已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现在儿子祁茂年都已经九岁了。
“孩儿见过爹爹。”车厢内的小小孩童向父亲恭敬行礼,奈何他的老父亲眼里都是自己一别多年的妻子,对这个一年来回两国几趟的儿子却是理都不理。
“来,云清,我扶你下车。”
“你怎么这么瘦了,付清玉是不是待你不好?”
“不过,我的云清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漂亮。”
见到丈夫如此急切,眼中没有一别十年的陌生拘谨,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霄云清心中一宽,神情柔和,也不由轻笑。
……
马车上的祁茂年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是这样。他娘回来了,他爹眼里哪里还有他。
“世子,让老奴扶您下车吧。”
“不用。”
小小少年老气横秋地摆了摆手,纵身一跃跳下马车,他身姿挺拔,腿脚利索,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这孩童五官舒朗,小小年纪却已有一副少年侠士的爽朗之态,相貌并不太像他的父王,反而更像是他那已逝多年的二堂伯,只是眉眼间带着些赖洋洋的疏离,却不知道是像了谁。
祁茂年大摇大摆地跟着他父母走进了王府,心里寻思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玩。
哎,终于回到繁城了,还是燕国好,尉国一点也不好玩,还有那个小皇帝,木头一样的人,阴阴沉沉的,每次在宫里见到都让他瘆得慌。
就是可惜再不能跟着姑姑习武了,他还蛮喜欢姑姑的,虽然他娘不喜欢,不过他偷偷跟着姑姑学武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等以后再找机会回凉城看望姑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