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25章 1-25

自童年意识重建回归家庭以来，布封和童威廉对过往那些惊心动魄的伤害始终缄口不言。然而此刻，童年却从父亲温柔的声音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带着歉意的微哽。孩子能敏锐地感知家长的悲伤情绪，却往往难以辨明那背后隐忍不发的、沉甸甸的过往。

童年心中一酸，用力揽住布封的腰，紧紧抱了一下，声音闷闷的：“我记得了，爸。”他或许未能全然理解话语深处的沉重，却真切地感受到了父亲那份毫无保留的爱与担忧。

他把脸埋在布封柔软的家居服上，狠狠蹭了几下，试图掩饰自己眼眶中闪动的泪花。

布封笑着，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轻柔：“行，你说记得，我信。不像你弟，心大，什么都记不住。”

童年吸了吸鼻子，反过来安慰父亲：“爸，你和老爸别再总把我意识岛破碎的事放在心上了。末世之初，世事动荡，多少生命因此而消逝……您们带着我和弟弟艰难求生，一定非常不容易！我能有机会进行意识重建，已经是你们给我的第二次生命了。”

“说说你，你还安慰上我了。好了，快吃面吧。”布封放开儿子，将筷子重新塞进他手里，用行动打断了这过于沉重的话题。

“嗯。”童年接过筷子，习惯性地拿过醋瓶，他吃什么都喜欢加点酸味。

“那我先去睡了，你吃完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也早点休息。真是的，成了社畜，半夜才能回家，快赶上你老爸出任务的时候了。”布封用轻松的玩笑缓解着空气中过于浓稠的情感，性格再温软的男也不习惯如此直白的表达，总会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孩子就像崭新待发的航船，终将离开母港，扬帆远航，去探索属于自己的海域，寻找新的港湾。而家这个最初的母港，会永远在原地守候，任何时候，疲惫的船儿都可以调转方向，驶回最熟悉的怀抱。

“知道了，爸。快去睡吧，晚安。”童年目送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他低下头，一大颗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在面汤里，漾开小小的涟漪。他分不清这泪水是因为父亲温软而深沉的爱意而感动，还是因为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委屈终于蒸腾而上。

他自问，刚才在甄凤的悬浮囊里做出的选择，已是当下情境中最理智、最有利的方案。可为什么，心底深处仍旧弥漫着难以言说的酸楚？没有相关的记忆，没有具体的过往，连这委屈的来源都找不到依托。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上臂内侧，意识监踪芯片嵌入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隐隐的幻痛。意识重建的过程，比这要痛苦千百倍吧？难道自己的耐疼系数降低了？竟然反射弧长到回家才后知后觉地疼出了眼泪？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反手用手背擦掉脸颊上的湿痕，重新拿起筷子，低头专心吃起这碗饱含父爱的夜宵。无论外界有多少未知与风浪，至少这个家，永远是他最稳定、最温暖的避风港。带着这份笃定，他知道，即便未来不得不再次踏上征途，他也将无所畏惧。

隔日下午，童年在新同盟报社的工位上，将自己仔细修订后的合作协议以及一份新增的三方补充协议，通过加密飞讯发送给了赵然斌。

赵然斌收到提示后，第一时间点开文书，仔细审阅。随着阅读的深入，她抿紧了嘴唇，沉默了许久。

甄凤路过，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赵然斌目光未离光屏，喃喃道：“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在命悬一线的边缘挣扎，有时候……又觉得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这么感慨？”甄凤凑过来，看向光屏上的内容，不禁咋舌，“哇，童年改了不少啊！他对保护自身权益以及涉及他家人的条款，抠得相当细致。这角度……很周全嘛！也很……嗯，斤斤计较。咦？不准我们打乱他的训练节奏……还有意外事件分级赔偿机制？这是……三方协议？他要求少将本人作为第三方签字确认？哇呜，这大漂亮，有点酷。”

童年不仅对主协议进行了大幅修改，更是将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划分等级，单独形成了一份三方补充协议。他针对不同等级的后果，提出了详尽的赔付范围，其中包括事件连锁反应后对他未来生活的各项协助要求、经济补贴、人身保护、影响控制乃至协助迁移、隐匿身份等。赵然斌提供的原协议，仅需军方代表与童年签署即可生效。而童年增加的这份三方协议，明确要求司苍布本人必须签字确认，但所有具体的赔付和执行则由军部完成。这意味着，即使发生最坏的情况，童年也不会与司苍布产生后续的直接纠葛，但司苍布必须作为事件的最终责任归属人。

巧妙之处在于，童年提出的所有条款都精准地卡在公私界限之间，既不会过分干预军方既定的行动逻辑，又绝不让自己的生命完全与司苍布捆绑。他对权责边界的把握相当老练，让人无法轻视，却又不会因其过于精明而产生厌恶感。

赵然斌表情严肃：“何止是周全……我小看他了。难不成我还是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他真的不像个普通的普特人。如果这是阴谋……那起点在哪里？线索又在哪里？我看不透的东西才最可怕！如果他确实是普特人，那我只能说，特化进程难道尚未结束？普特人也在阶梯式、甚至跳跃式进化？还是说，存在某种我们未知的特化能量在背后推动？”

甄凤觉得她有些反应过度：“没那么夸张吧，一份修改协议而已，哪能引出这么多联想。普特人本就比我们脆弱，即便我们高喊人权保障，对他们而言也难免带有压制的色彩。他需要更细致的保护和相应的权利，这完全可以理解。再说，这次合作的本质是童年和少将之间的相互作用，研究只是附带的。在我看来，他的要求合情合理。”

赵然斌无法反驳，继续将文书滑动到最后一页。

甄凤看到了童年的亲笔签名和电子指印。这意味着，童年不允许军方再次对这两份协议进行单方面修订。

甄凤挑眉：“话不多，事儿倒是做得很绝。”

赵然斌：“一个举动表明态度。如果我方不签字，就意味着需要重新谈判，他自然就明白了我们的底线。你看最后这里……”

甄凤看到，在协议末尾，童年用点触笔手写添加了一行字：

[做出任何判断和要求前，请列位切记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无人有资格要求我“以身入药”；也请列位谨记司苍布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承载超界道具的皮囊！！！]

三个加粗的感叹号，鲜明地预示着写下后一句时，童年内心汹涌的不满。显然，前一晚赵然斌那些关于“兵人天子超余倒锥必须留在少将身上”的言论，让童年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在童年心里，帮助司苍布活下去，他并不拒绝，甚至乐意为之。但若要他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去换取司苍布的生存，对不起，此时此刻，他不愿意。他的出发点是为了“司苍布”这个人能活着，而非仅仅为了不让那个名为“兵人天子金色超余”的道具转移。

出发点不同，即使最终落点看似一致，其间的意义也截然不同。他会协助，但不会无底线妥协；他会支持，但必须坚守自我的尊严与价值。

没有能力时，人会感到无力带来的虚无；而一旦被困于“能力”或“工具”的身份中，则更容易遗忘作为“人”本身，在生命层面上最根本的意义。

“这小孩儿不错，是非分明，骨头挺正。”一个沉稳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赵然斌闻声回头，看到被请来的外援尚未离开：“哥，你还没走？”

赵然武——智明者，长白洛书区首席科研负责人，洛书军导师团核心决策者之一，综合能力在悬浮城导师中排名前五，河图洛书红色超余倒锥宿主，赵然斌的亲哥哥——点了点头：“嗯，苍布的意识流数据显示整体情况向好，看来那个作为‘噱头’的意识梳理方案，确实能达成效果。”

正如赵然斌所说，司苍布的状况始终被洛书军核心层密切关注着，赵然武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证明。他主研激光武备，辅攻意识岛动能与结构指向分析。目前悬浮城关于意识岛的绝大部分定义及相关规则，都是由他领导的团队协同帝中区智囊团研究得出，并依据帝中区的需求选择性向公众公布。

“所有苍布的检测数据，以及他们两人测试状态下的录像资料，我都整理好了。这里是有效内容摘要、原始数据及录像备份。此处毕竟是魔都区，我无法动用他们的量子计算机进行深度分析。哥，你带回去让导师团仔细研究。”赵然斌说着，从稳定岛中取出一个形态古旧的物理U盘。在科技防御手段层出不穷的今天，谁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有时最古老的方式反而最可靠。更何况，长白洛书区拥有独立的主矿机，所有信息都需经洛书军导师团决议后，才会选择性地接入悬浮城主矿机链。除了帝中区最高层，无人知晓洛书军掌握着独立的信息处理核心。

赵然武接过U盘，随手扔进自己的稳定岛：“我会组织人手进行分析，尽可能筛选各种参与要素进行交叉比对，看看能否为其他出现意识爆裂趋向的原生超特人找到新的出路。”

赵然斌点点头，在这方面，她哥哥的能力比她高出不知多少个层级。

赵然武补充道：“只可惜苍布拒绝与其他体征相似的特人类进行接触验证……这种一对一的特异性是否真实普遍有效，我们不得而知。人的意识岛与大脑互为表里，大脑又与全身机能息息相关。你们在关注司苍布意识流数据的同时，不要忽略对他生理生化功能水平的全面监控和测算。”

赵然斌忍不住提议：“哥，要不要我申请延长大苍的休息期？多给他一些时间。如果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延长与童年的接触时间，或许效果更好。”

赵然武果断否定：“不建议。一来，苍布的情况不仅洛书军关注，帝中区同样紧盯。他突然延长休假期，只会引来帝中区的猜忌；二来，苍布出现意识爆裂趋向的时间不短了，循序渐进、稳妥观察更为重要。”

赵然斌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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