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24章 1-24

只要时间允许，布封给家里人做的饭必定是现做现吃。他固执地认为，即便放入稳定岛或全维原子的暗质空间能保持色香味不变，终究少了刚出锅时那份独有的“烟火气”。

只可惜，世事总难圆满，有些人、有些境遇，让他无法时常亲手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他想喂养的孩子们口中。这成了他心底一抹淡淡的遗憾。

在童年眼中，布封是这世界上最温柔可靠的长辈。被如此细致地关爱着，感觉无比美妙。无论前方将面临什么，这个失而复得、也重新接纳了他的家，他一定要拼尽全力守住。他隐隐觉得，只有先守护住这个家，他才有资格去谈论守护自己的未来。

布封感受到身后专注的视线，回过头，望着儿子，低声问：“怎么这样看着爸爸？看来我们年年刚才没完全说实话，今天是不是累着了？”儿子目光里翻涌的情绪，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会察觉不到？那里面有困惑，有挣扎，还有对家深切的依赖。

童年斟酌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爸，为什么会有……‘特殊指向性功效’这种东西存在？”

布封将面条捞进凉水里过一下，问道：“你想问什么？具体点。”

“比如九芝复方安定丸，”童年举了个例子，“我每次头痛，只有吃这个药才有效，其他药要么没用，要么甚至会让我不适、过敏。”九芝复方安定丸是魔都区出品的特制药，采用特化黑灵芝等中药材复合而成，主要用于辅助意识岛恢复。童年知道父亲总是充满耐心，只要力所能及，一定会给予指引。他急于从布封这里获取一些长辈的经验，便找了个看似相关的例子，尽管并不十分恰当。

布封一边煎蛋一边回答：“因为每个人的体质和意识岛基底状态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声音，或者气……气味，能作为一种治疗方式吗？”提到“气味”时，童年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为司苍布进行意识梳理时，他自己也做了些小测试。他发现，即使停止诵读，只要他待在司苍布附近，对方就能持续安睡。他猜测，或许是自己身上某种独特的气息，或者是他尚未知晓的自身“气场”产生了作用。

“我没听说过这种成体系的治疗方式……你是在哪里听到的？医疗新闻组有什么新发现了吗？”布封说着，将沥好水的面条放入碗中。

“没有，”童年连忙否认，将症状套在自己身上，“只是……我听到某个特定的声音，就特别想睡觉。”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泄露任何关于司苍布的真实情况。

“这很正常啊，”布封笑着回答，“就像你老爸的呼噜声，我也觉得特别安心，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反而睡不踏实。”话刚说完，他煎蛋的动作微微一顿，笑容凝固了刹那。

布封状似无意地追问，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年年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爸！怎么可能？”童年矢口否认，心跳却漏了一拍。

布封回头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确实没发现恋爱的羞涩或甜蜜，才稍微放下心。他的几个孩子情况都特殊，在某些方面，简直让他操碎了心。他把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蛋黄七分熟，正是童年最喜欢的火候——盛到面上。

生命的河流从不停止奔涌，从年幼走向青春，萌动情愫是最自然的规律。布封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爸爸不反对你和你弟谈恋爱。按骨龄、意识年龄，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但是……我个人确实希望你们能再等几年。你呢，因为意识重建后接触的环境相对简单，记忆基底比较薄，爸爸怕你做出情感选择的基础不够稳固；而你弟是原生超特人，悬浮城对原生超特人的了解还太少，你们的生命基础循环与其他特人类不同，很多生理和心理数值还没发展到可以真正‘绽放’的阶段，更别提‘开花结果’了。”

布封突然切入“恋爱”的话题，让童年一时忽略了父亲话语中某些更深的含义。

童年赶紧强调：“爸，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真的没有。”无论背后隐藏着多少复杂的牵连，最尴尬的莫过于他和司苍布之间这种摆在明面上、却难以言说的关系。他接过碗，看着上面漂亮的煎蛋。有些滋味，并非像父母做的可口饭菜那样，能轻易摆在面前，任人品尝出心仪的味道。想到此处，童年唇边不禁泛起一丝苦笑，又迅速敛去。

布封坐到童年对面。他这一生承受了太多，似乎比许多人看得更透，但一旦涉及孩子们，心绪总会被轻易牵动，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可谁又能延缓生命的流向，摆布感情的走向呢？几十年风霜雨雪熬过来，面容或许依旧年轻，内里却早已被时光和世事淬炼过一遍。

他表情未变，作为家长，他只能引导而非强求：“有也没什么，年年，咱爷俩也确实到了可以聊聊这个话题的时候。你比明明性子更沉稳，做事更稳妥。还记得你结束意识重建系考核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吗？”

童年点点头。

布封笑了笑：“你非常严肃、正经地和我跟你老爸沟通，提出你不喜欢‘童仕年’这个名字。你不是不喜欢长辈的赐予，而是不喜欢‘仕’这个字，觉得它像一种天生无法摆脱的宿命……会困住你。”

童年有些感慨：“我一直很惊讶，您们竟然同意我改名。”

布封摇摇头：“不是同意，而是不阻止。我们是你的双亲，不是你的上级。你给出了具体且合理的理由，说服了我们，所以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你性格看似从容随和，但原则性很强，有自己的好恶、主张和取向……一般人哪能轻易说服你？”

童年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爸……”

布封笑道：“怎么？爸爸说的不对吗？什么样的性格都好，生命本就该多姿多彩。”

童年也笑了：“这倒是。”

看到儿子的笑容，布封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爸爸……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拥有一份……值得回忆的爱情。”

“值得回忆的爱情？”童年第一次听到这样描述爱情的方式，有些不解。

“年年，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最深的学问，更何况是爱情。特人类的生命漫长而充满未知，我们连特人类生理、心理、意识的基础认知都尚未完备，时刻变化的环境让我们找不到有效的参考。我们连自己都未必完全了解，又怎能奢望透彻理解关系中可能产生的所有变故，并找到完美的解决方法？”布封的目光变得悠远，他和童威廉的感情稳定深厚，但他旁观过太多形态各异的爱情，有的令人扼腕叹息，有的则成为心中难以释怀的遗憾。“我的孩子，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通向完美的结局。能够跨越其中的悲伤和失落，最终沉淀下一份愿意回首的记忆，这本身就已非常不易。”

童年似懂非懂，对父辈口中这份沉重而复杂的“爱情”感到陌生。

布封看出儿子眼中的迷茫，温声道：“你和明明经历得少，不懂也不用着急。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你千万不要追求完美主义。你要学会接受任何事情都可能存在瑕疵，双方互相学习、思考、改变、成就，这个过程本身，才有可能共同创造出一份相对‘完美’的关系。”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童年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童年脱口而出：“你和我老爸就很完美。”

布封笑了，那笑容里饱经风霜：“我们是共同经历了所有这一切，才走到今天。我们共同承担过的重量与日俱增，足以支撑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分歧。而你想靠模仿或者一步到位就达到这种状态，怎么可能？……没有捷径可走。”他拍了拍儿子的手，“好了好了，不唠叨了，快吃，面一会儿该坨了。”

童年并未完全理解父亲话语深处的含义，但心中的暖意却真实而充盈：“爸，我最喜欢听你唠叨了，放心吧。如果……如果我以后真的有想要共度一生的对象，一定会带回来让您和老爸过目。”

“你的爱情，只要不伤害你自己，就无需我和你老爸的‘同意’。爸爸相信你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人生！你愿意带他回来，爸爸都会非常开心地接待。”布封说着，把醋瓶推到儿子面前，语气转而变得更为郑重，“不过，既然话说到这儿，爸爸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童年放下筷子，坐直身体：“嗯？爸，您说。”

布封脸上流露出家长常有的那种既欣慰又失落的复杂神情：“随着特籍所对你生活区域的权限逐步开放，你会建立起自己的朋友圈，可能会有恋人，会有更广阔的社会关系，你的世界会越来越大。作为成年人，你要学会自己背负起未来……”

他望着儿子，眼神充满了慈爱和不舍：“你是个坚强独立的孩子，我和你老爸能直接帮到你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少。我也比任何人都期待见到你能独当一面、解决所有人生问题的那一天。但是，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的孩子们……任何时候，我们都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事无大小，只要你们需要，我们永远会站在你们身后，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守护你们！”

童年很少听到布封如此直白地表达如此饱满的情感，一时有些怔住。

布封脸上露出三分不好意思，笑着解释：“以前我也觉得，有些话说出口会显得矫情。但人心隔肚皮，有时候十分的爱意传出去只剩两分，等到想再弥补时，或许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想让我的孩子们都清楚地知道，照顾你们这一代，是我和你老爸一生的职责。你永远不要觉得，长大了再回家求助会成为我们的负担。你老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大男子主义，控制欲强，你们越需要他帮忙，他越觉得自己在家庭中不可或缺，越有干劲。”

童年一直深知自己被双亲深爱着，却从未想过这份爱可以用如此坚定、浓厚且美丽的“颜色”呈现出来。他喉头微哽，低声道：“知道了，爸。”

布封站起来，将儿子的头轻轻揽入怀中。儿子长大了，身形已然无法再像幼时那样完全纳入怀中。他抚摸着儿子细软微卷的黑发，声音轻得像夜风中的叹息：“年年，你不仅仅要知道，更要记在心里，要懂得在需要的时候向我们求助……你们都还年轻，有试错的资本。而我和你老爸……再也承担不起更多‘守护不利’的后果了。你们不知道你们有多珍贵，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太不容易了……我因此，可以咽下所有曾经的苦难，再次试着感激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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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