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16章 1-16

童年只能在心底对自己重复：冷静，保持镇定，总归不会失去什么，不是吗？他顶着司苍布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缓缓走到餐桌旁，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这绝非正常的工作环境，童年的自我约束力难免松动。他怕自己的声音泄露心底深藏的情愫，只能下意识地躲避与司苍布的直接对视，尽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

“给。”司苍布的声音低沉，将一样东西推过桌面。

童年垂着眼接过，触手是粗糙的纸质纹理，他下意识地轻声反问：“什么？”

没有等到答复，他只得低头查看——竟是一本纸质诗集。在这个时代，纸质书已成为上个纪元遗留的珍贵遗产。几乎所有文字信息都能从区块信息池中下载，通过便携光屏或视网膜传感屏阅读。竟然还有人随身携带一本实体书……

司苍布言简意赅地命令：“念。”

“……”童年忍不住抬眸，第一次直直望向司苍布。后者却已转开视线，端起桌上的杯子，掩去了神情。借此机会，童年注意到司苍布后颈两侧、太阳穴，甚至手腕和颈侧，都贴着不同功能的监护贴片——意识岛的、生理生化的。是了，如此重要的“测试”，怎么可能没有人实时搜集他的各项数据？

在这一瞬间，童年有些厌恶自己过于活跃的联想力。无知无觉，奉命行事，或许更幸福。纵观前因后果，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有人怀疑他的存在或某种行为，能够缓解司苍布意识爆裂的趋向。所以，他才被“请”到这里。

即便这个想法显得过于自以为是，但既然猜到了，童年便无法再装作懵懂无知，去问对方“为何要我来读诗”。

一刻，一秒，百般思量在脑中翻涌。

童年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试图驱散杂念，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建议：“少将，要不要换个相对舒服些的位置？”

司苍布闻言起身，依言走到沙发边坐下，甚至有些随意地将长腿搭在了茶几上，似乎真的在尝试放松。童年翻开诗集的扉页，一行苍劲有力的手写字映入眼帘：

[一生如蛹，却不敢悔于作茧自缚的苦痛；如昙花开过，虽破败短暂，却无怨无悔。]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童年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拂过每一个字迹，感受着笔锋留下的细微凹痕。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写下这样的话？人，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无怨无悔？

司苍布许久未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童年，发出一个带着故意疑问的鼻音：“嗯？”

童年抬起头，眼中带着真实的困惑与触动，轻声问：“谁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疑问更像是对生命坚韧的一种感叹。

房间里静谧了很久，才听到司苍布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声回答：“故人，长辈。”

故人，长辈。两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童年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有些许感慨，或许还有些为那个“故人”而生的感动，但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去探寻属于司苍布的往事。他沉默地随机翻开一页，找到一首长诗，开始用清晰而平稳的声调缓缓念诵。

在司苍布听来，童年的声音清丽、温和，节奏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个少年能够顺利长大，声音是否会蜕变成这般模样……

童年记忆力极佳，念过一遍便记住了长诗的内容。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悄悄观察沙发上的司苍布。对方仰头靠着沙发背，看不清是闭目养神，还是真的酝酿出了些许睡意。

童年动了个小心思，将刚刚记住的诗句，不动声色地重复背诵了一遍。沙发上的司苍布没有任何反应，房间内外也没有传来任何指示或打断。看来，他们需要的并非特定的诗歌内容，而是……他自己的声音？或者，仅仅是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将目前所有信息综合起来，结论荒诞却似乎唯一：悬浮城最强的原生超余兵人，可能需要一个意识重建仅三年多的普特人。无法追根究底，童年只能将这份怪异又带着幸运色彩的“特殊性”归结于自己。一丝掺杂着窃喜的恐慌，悄然萦绕上心头。

对于暗恋者而言，倾慕的对象在自己眼前毫无防备地睡去，是一种巨大的冲击。仿佛手握一张彩票，却发现上面的数字与开奖号码完全吻合，充满了不真实的幸运感。

童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稳稳地坐在餐桌旁，履行着他的“任务”。

他绝不会天真地认为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知有多少隐藏的摄像头正对准这里，司苍布身上的仪器也在持续传输着数据。他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别说司苍布清醒时捏死他易如反掌，即便司苍布真的失去意识，他也绝无可能做任何事。

那……自己又想做什么呢？在持续背诵的过程中，童年不断自问。他发现自己似乎……很想碰碰司苍布的衣角，或者那垂在沙发边的手指。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视角：侧仰着头，望向一只垂落的手。这画面陌生又熟悉，仿佛烙印在意识深处，只等遇到特定的人才会被唤醒。

童年对自己这些胡乱的想法报以嗤笑。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继续专注地背诵长诗。

幻想是单身者获取多巴胺的捷径。而童年骨子里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沉静，无论距离多近或多远，只要对方不动，他就可以一直守在原地；又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因为总有人坚定地走在身边，反而失去了主动迈步的动力。

他自问，不需要司苍布的回应，也不需要任何人对这段隐秘情感的评价。他唯一衷心盼望的，是司苍布能够平安顺遂。

直到司苍布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深沉，童年才像一台逐渐降低音量的智能音箱，缓缓收住声音，让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微弱的气音里。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整整背诵了一个小时。他又体贴地静坐了半个小时，确认司苍布睡得安稳，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试图离开。他自信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在走到玄关时，感到背后一紧，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视线勾住。

童年回头，只见司苍布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他。那双铁灰色的眼底仍布满血丝，眉头微蹙，显然是好眠被惊醒的不悦。

司苍布的猛然清醒让童年陷入一种无措的窘迫，他局促地解释：“是…是我脚步太重了吗？不…不好意思。”他为了不发出声音，第二次移动时只穿着袜子走在厚地毯上，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惊扰了对方。

司苍布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趴倚在沙发靠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牢牢锁在童年身上。

童年顿时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突然，他感觉左小腿处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极快地扫过，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下意识抬起右脚蹭了蹭那个位置。

司苍布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随即转开头，不再盯着童年。

童年识趣地低声道：“那我先离开了。如果……少将再见。”他本想客气地说“如果有需要可以让甄副官联系我”，却又觉得这话由自己说出来太过自负。

司苍布只回了一个单音：“嗯。”

童年如蒙大赦，立刻推开房门。不出所料，甄凤正等在外面。果然，房间内的一切都在实时监控之下。童年反手带上门，在甄凤的目光下默默穿好鞋子。

甄凤递过来一瓶水：“给。”

童年接过，并没有喝。

甄凤也不劝，直接切入正题：“让你过来的原因，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

童年不得不问：“这种情况……多吗？”他需要确认自己卷入的程度。

甄凤反问：“指什么？”

“意识梳理……的操作之一，是这样吗？需要多高的频率？”童年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喉结，在心底追问：关键是声音吗？

甄凤没有正面回答。

童年继续追问：“是……针对个体的巧合？其他人可以替代吗？还是……只有我？”

甄凤沉默片刻，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目前，没有第二个。”

童年的心沉了沉：“方便问一下……到什么情况了？” 两人对话中省略了主语，但彼此心知肚明。

甄凤吐出三个字，沉重而清晰：“不乐观。”

接着甄凤简单的解释着。

超特人使用特能技，需先运转意识能量引发意识岛共频，进而驱动体内特化能量形成技能。这套能量转化逻辑对出现意识爆裂趋向的原生超特人极不友好，会显著加剧意识纤维阻滞团的增生。

因此，发现趋向的高频战力人员会被强制周期性休息，以平复意识岛活动。然而，若战争规模升级，司苍布这样的顶级战力根本无法避免高强度使用特化能量。

事实上，官方公布的“意识梳理”更多是战略误导，真实情况是各种治疗手段收效甚微。

司苍布作为首个病例，情况已持续恶化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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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