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剥着咸鸭蛋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噩梦里的我啊?”
薛宸眼眸透亮:“嗯。”
“那我先猜猜。”贺延把鸭蛋壳剥到一半便开始拿筷子挑上面的蛋清,笑着说:“是绑架还是在追你?”
薛宸说:“你在我的画里。”
“画里?”贺延没吃蛋了,认真思考后问:“那,是我突然从画里爬出来扑着来咬你?”
贺·丧尸版·延。
“嗯……”薛宸摇了摇头:“是你从我的画里,一个眼睛一个鼻子地跑走了。”
贺延:“……”
原来是:贺·丧失版·延。
“其实你这个梦还挺准的。”贺延空出心情来,用筷子头把蛋清块把块地弄进饭里,同时说道:“过两天我确实也要……跑走了。”
薛宸从饭碗里抬起了头:“嗯?”
“工作需要,没有想象中自由。”贺延说:“你呢?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
薛宸摇头:“应该?”
贺延看着他:“嗯?真一直待这儿啊?”
“很舒服,就不想挪了。”薛宸也看向他:“之后的话,我住到不想住就走了。”
贺延猜薛宸也是,一个个性极强的人。
说走就走的约定对他来说大概是生活的常态。
随时随地非意外。
事实上薛宸只是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如果离开回房间的话,好像日子也还凑合。
不过呼吸过新鲜空气的人,大概也会有些向往所谓自由的气息。
他也一样。
那种身边离得最近的人却也离得最远的人,倒不说滋味有多难受,只是相较现下身边出现的平等相待、同类而处的人。
他会嗅到些许内心深处曾渴望过的东西。
没出来过之前,他的生活虽也自由,但那种自由是限定内的自由。
他首先得是父母的孩子,
他其次得是有心理障碍、情感障碍、行为障碍的“病人”。
他最后得是有一定独立生活能力的人。
三个依据,让他自小便享有不同于身边所有孩子的自由。
幼儿园、小学、初中,义务教育阶段,一周五天课的话,他大概只需要上半天。
还是在父母先问他愿不愿意上的情况下。
而考上高中后,他基本处于完全缺席状态。
大班制对他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所以父母直接阻断了这层联系。
听说大学挺自由的。
但薛宸在长达十年的教育阶段中以其并不充裕的经验来判断,他并不会因为中学与大学的一字之差而再次迈入同龄人的海洋。
不是怕被溺死,
而是怕溺不死。
溺不死的话,他十余年的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算什么?
判断失误?胆小如鼠?还是其他什么……
薛宸想着,没注意到舀起来的一勺粥已经凉透了。
凉得透透的。
他咬了一口,不悦地皱了皱眉。
-
当人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可能自己注意不到——毕竟做出改变的决定本身就已经侵占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但旁人会。
尤其是朝夕相处、时不时还会留意着他的个性点的旁人。
贺延便是这样的旁人。
当中午薛宸缀着他下楼到食堂吃饭,一直等坐到“病人专座”时,他才回过神来:这居然会是薛宸做的事?
他半个月不变地打饭上去,薛宸也半个月不变地不进食堂、避开人群。
这时候……
这样的变化持续了六七天,一直到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时,贺延忽地生了些犹豫。
若是他离开了,薛宸的改变还会继续吗?
但想了想他立刻否定了自己。
他出现与否,并不会改变一个人很内核的东西——薛宸最终能如何,会如何,他决定也左右不了。
况且,
即便有了分量,对于薛宸这种人,他的分量能维持几天呢?
两天都算多了的吧……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于是贺延垂下头,又继续开始收捡衣物吃食。
-
薛宸站在窗台边,悠闲地吹着风赏着单调平实的景色。
他余光能瞥见贺延在收拾东西,行李箱摊成两半躺在地上,里头渐渐被衣服裤子填满。
不知怎的,他心头竟然有一种微乎其微的空落感。
不知道是不是一面在乎又一面不在意的缘故。
那种空落感时起时伏、时隐时现。
“叮”地一声,空落感被打散。
薛宸捞出兜里的手机:
陶教授给他发了几则消息。
-小宸,最近玩的开心吗?
-并不是在催你啊,半点催你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个月后我朋友那边能得到一批设备的批准使用权,能用上个半个月。
-我盼着挺久了,你看你有没有时间来一趟?
-不用着急回复,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你慢慢思考后再回复都行。
如果有时间的话,那将是薛宸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遇到陶教授完全是出于巧合,前些年,薛宸在读房间里回收的那批二手书时,遇到一本类似于神经科学角度的心理学读物。
书的前主人就是陶教授。
书页里有许多备注,书尾便附着一条类似于广告的东西。
上面有这样一句话:
“生命与生命之间亿万般不同,如果你决然不同,可以来找我聊聊。”
接着下面是一串字母数字——薛宸大概是第一批加上陶教授的人。
陶教授都挺意外的。
大概是意外:无心之举忽然还真的有人来加他。
——还曾不小心地以为是“天降的爱情”。
不过这个“不小心”沉默于薛宸发的第一句话。
-您好,医生。
医患之间啊,情绪瞬间就成了“救不活半晚上就有的玩儿了。”
……
通过陶教授,薛宸认识了他学生和一位爱画稀奇古怪且会产生心理效应东西的画家。
也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学画画。
自学自画——古怪画家让他把画发在群里,说是指导实则聊天,渐渐地他常把画扔到群里。
大概觉得一幅画能换许多“话”,是件不算太亏的事。
毕竟他有点无聊。
两三年的时间线上交谈,薛宸倒不是害怕被骗。
陶教授却有其人,他的论文、研究在网上部分可见;
薛宸其实还关注过他的一些研究,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对于一次他要展开的对于自己的研究。
也不算太过排斥……
但也不是很乐意。
所以薛宸没有回这几则消息,如果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他能再想起这件事,那到时候再想答不答应吧。
-
夜幕低垂,明灯初亮。
贺延换上件高领毛衣,下半身是条加绒休闲裤,要伸手挑起外套披上时,他停了动作。
他对着沙发里的人喊道:“大画家。”
大画家正在画画,国际频道传出的声音比往常要低一些,平日里听来有些尖锐的发音今日竟然莫名像被磨平过。
略显低平,混在背景音里都不甚突出。
薛宸把那笔画完才回过头。
贺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隔着沙发靠背,微微垂眸。
薛宸把画笔画板挪到旁边扶手上,扭着头问他:“你要走了吗?”
“嗯。”贺延把手撑在靠背上,俯身看着他的乌黑的头顶,指尖不自觉地点了点,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薛宸想了想,说:“一路顺风。”
“好。”贺延依旧看着他,沉默片刻后他低声问了句:“大画家,能抱一下吗?”
大画家没有答话,眼里闪过些明显的错愣。
太急了,傻逼。
贺延在心里说道。
他正想用什么话术打个圆场而后转身不算狼狈地离开,薛宸就站了起来,随后转身,双膝跪在沙发上,朝他张开了双臂。
这回换贺延错愣了。
先不说薛宸这像跳下悬崖、坚决赴死的姿势,单说他张开臂膀这一行为。
贺延感觉心口有丝丝发痒。
细说的话,大概是明知考不进全国第一学府但学府却给他发来了消息。
虽不知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但希望已经给出,反转也有了征兆。
心里挺雀跃的。
贺延俯得更低,手臂穿过他张开的手臂之下,一手环住了他的背,一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没有完全收拢。
身体与身体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
他怕薛宸不适应。
而事实上薛宸确实有些不适应。
贺延的指尖落在他后腰时,他周身颤了一下。
淡淡的气息从贺延身上流入他的鼻尖、灌进他的身体,原本他还有些发颤、有些发凉,但凝固静止的几秒里,
身体在回暖,他感受到一种舒软在贴近。
于是薛宸主动向前了些,双臂收拢了这个拥抱。
因为他是跪着的,此时拥抱上之后,薛宸的脸颊贴在贺延的脖颈处。
略凉得鼻尖戳在脖颈细薄的皮肉上时,
贺延顿时有些无措。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着那股跳脱着的细密的情绪在慢慢走向平淡。
贺延笑着圈紧了他,嗅着他清淡的发香:“要是可以,以后来南山找你。”
“好。”薛宸点了点头,下巴磕在他肩上。
有预感这个拥抱会马上撤开,那股温软会即可消散时,薛宸感觉内心里在浮涌一种情绪。
名为:不舍。
他指腹略重地按在薛宸后背上,深思良久他做出了挽留的动作。
他偏了偏头,极轻地亲了下他的侧颈。
估计得分开小段时间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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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决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