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都说十五的月亮不能照。
这月初的弯月照一下,威力也挺大嘛。
柔软的触感钻进手心,一路跟细密的电弧一样爬窜到手背、胳膊、心口时,贺延骤然回神。
操。
伸手就摸。
贺延你他妈让月亮照变异了吗?
贺延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掌心微微发热,他把手塞进了兜里。
他轻声说:“不好意思。”
薛宸愣了会儿才说:“……嗯。”
挺怪的。
贺延的手很暖,手心轻压在发尖儿,微薄的热量便渡到脑袋里。
陌生的暖意涌入四肢时,像洗头时一头扎进热水、热水漫过头皮时,触电般的酥麻顿时通入周身上下。
令人惊颤之余却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适。
甚至那股暖意突然消失时,他还有些淡淡的挂念与不舍。
薛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懈地问:“你说的愿望是什么?”
“没什么,”贺延挪开眼,没再往外走,而是转身往南山旅店的方向走,顾及到薛宸的步子,他走出两步便减慢了速度,说:“已经实现了。”
“这么快?”薛宸惊讶地睁圆了眼,“你的愿望不会是有人来问你的愿望是什么吧?”
贺延:“……”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眼里热烈的笑意都快给淡淡的月色淹没了,他说:“哪能这么幼稚。”
薛宸轻顿:“那是什么?”
“你猜。”贺延倒着在走,时不时看一眼他脚边有没有什么棍子石头啊绊脚,笑着说:“回去了,再晚点天黑得路都看不见。”
薛宸快步跟上:“哦。”
-
今晚有些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外面走了一遭,给冻得没睡意了。
薛宸趴在床上玩手机。
余光瞥见贺延坐沙发上在做记忆训练,他低头,点开了贺延的朋友圈。
12.31:年终总结,三条鱼。仨鱼.jpg
1.6:遇到的画仙成了画中仙儿,就定格在这一瞬间。戴帽薛宸自画像.jpg
1.7:今天脑子抽风了。
脑子抽风了?
薛宸歪了歪头,这条是他半个小时前发的。
时间点……刚从外面散步回来的路上。
薛宸心想:抽的北风吗?呼呼呼的那种。
想着,他捧着手机笑了一会儿,被子蒙住脑袋,他卷进里头就入了梦乡。
入睡困难一般只是两三分钟的事,对他来讲。
贺延做完两组训练,已经十一点出头了,他收捡好纸笔耳机,往浴室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温太高还是什么原因,他这会儿站在花洒下,面颊微微发烫。
于是他手动拧了下,水温又骤然低下去,这兜头一淋险些给他冷成冰雕。
冰雕冷着脸拧回去,三下五除二洗完澡。
他刚见薛宸已经睡了,便不怕冷地裹上浴巾,直接往沙发上一坐。
陈保元的假期跟贺延基本绑定在一起。
不过相较而言,助理这个职位要更跑前跑后一些。
那批学员原定10号的时候开营,为期两周,24号结营,正巧能提前个两三天的时间回家过年。
俱乐部的意思是:21或22的样子贺延露个面。
-我估计给你订十五十六的票吧?路上得花个一两天,回来要是不习惯还得适应两三天,再预留个一两天的时间你自行调整。
-这个安排,还行吗?
这么早?
他还能在南山待个**天的样子。
贺延不知怎么,翻着日历时,一根手指便能覆盖住的日期数,让他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忧伤。
他以前不这样。
交换学习也好,长期旅行也罢,他很少对一个地方会有类似于“不舍”的这种情绪。
来去如风,很多人都这样定义他。
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就像是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觉得不舒服、烦躁,或者产生极强的负面情绪,同样也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觉得多么多么美好。
用陈保元的话说:“贺延就是个情绪稳定的淡人,明天要死今天还能认真做一组听记。”
南山有多特别吗?
正常且朴素的农村山水而已,并没多大吸引力。
甚至于,这里的住宿环境称不上多好,设施次了,隔音弱了,那群工人太吵,周边风景太少……
要是单独来评价,他对南山的评价大概只会是:是个地方。
但好像,在一场超脱出自己想象的意外安排之下,他在南山的这段时间,却是相当值得记忆的。
薛宸。
和这位画仙儿游山玩水、行步踏路,无关风景之有无,心下是平和放松的。
这倒是蛮特别的。
想着,贺延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上面似乎还留存着一掌心的温软。
-
薛宸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梦里的他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坐在窗台前画着画,画里是个模样上乘的青年的脸庞,他正细心地添画类似于帽子、耳钉等的装饰物,可不知怎的,没添上一笔其余,本身存在着的笔触便消失。
补一根头发,脖子便没了;
再补一根头发,嘴唇便消失了。
他蹙着眉头“缝缝补补”,可画面消逝的速度却与他添画的速度完全等同。
以至于他大清早从床上惊醒时,
那画纸上,什么也没剩下。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画没画过那幅画了。
“今天起这么早?”
贺延才洗漱完,外面天还没亮,开不开窗帘的不影响室内光线,他便拉开一角窗帘,正靠在窗边喝水。
听到动静,他笑着问了句。
“嗯。”薛宸看着和梦中画里一模一样的脸,顿了会儿,才说:“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贺延把窗帘拉上,摁开地灯时坐到了自己床上,和他平视,“说出来应该就不是很吓人了吧。”
“不吓人。”薛宸想了想,“只是有些遗憾。”
大概是贺延昨晚话里的那种遗憾吧。
他也不太确定,只是想抓但抓不住——对他来说,倒也是种新奇的情绪。
“这形容,”贺延不理解但笑了笑:“天还早,继续睡会?”
“不睡了。”薛宸说:“你要做什么?”
“我吗?”贺延指尖在杯身上有节奏地点了点:“我等会去跑山,顺便给你带早餐。”
“我也要去。”
贺延愣了下:“去……什么?”
薛宸说:“跑山。”怕他没听明白,还补充一句:“和你一起。”
贺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要求从薛宸嘴里说出。
虽说晨跑夜跑山跑什么的随口便能一约,有相同兴趣的一喊便自动成伴,他以前晨跑时遇到有大爷扯一嗓子便跟他同道聊起来了。
也算是屡见不鲜。
但薛宸吧……
体力还不错,冷风拍面、戴着口罩的情况下还能跟他几公里。
贺延没刻意降低速度,见薛宸跟得蛮紧的,他还贴心地加了一点速度,让跑山不那么平淡。
天光在厚重云层下有了丝丝不明显的光线时,两人正准确往南山旅店的方向结束最后一段。
贺延转过身来,倒着跑了几步与他同频,并肩时他转身问道:“还行吗?”
薛宸声音带着喘,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嗯。”
“走会儿吧。”贺延伸手带了他一下,“走完回去正好吃早饭,就不用饿着肚子再多歇会了。”
薛宸听他的话把步子慢了下来:“好。”
天是冷的风是凉的,其实并不适合跑步。
戴上口罩也并非良方。
对于不经常锻炼的人来说,跑这一趟,能算得上“乱造”了。
但把口罩撇开时,薛宸除了喘得有点急促、鼻尖眼尾跑得泛红以外,没别的其他运动量过载的症状。
贺延把毛巾递给他时,稀奇地笑说:“你真没练过?”
薛宸用毛巾蒙住脸,声音透过毛巾迷迷糊糊地传出来:“什么?”
贺延耐心地说:“跑步。”
“我房间里有跑步机,”薛宸抹掉额头上几乎不存在的汗水,那处生凉,只有温热的鼻息一阵阵喷在毛巾上,他含糊地说:“累了就跑跑。”
贺延想象了下,画得快累麻了的人还得上跑步机跑跑,跑出精气神之后继续上画板画吗?
他问了句:“你们画家的产出要求这么高?”
薛宸两只眼睛从毛巾里露出来:“啊?”
贺延说:“我是说,画家挺累的。”
“我这种画家不累。”
薛宸抱着毛巾往前走,“我睡眠时间长,睡久了累,会上去跑跑;有时候我发呆发久了,也比较累,就上去跑跑。”
贺延:“……”
还挺小众的累啊。
回到旅店时,工人们还没完全离开,食堂里喷薄着包子馒头的味儿。
贺延停在大门口,问:“要不你先回去洗个澡,我把早饭打包上去。”
薛宸摇了摇头:“不用。”
“是吗?”贺延笑了笑:“已经能踏出第一步了呢。”
他还一直以为薛宸到他离开前都不会再主动踏进食堂一步,毕竟有的人是这样。
他不知原由,也不想问原由。
知道有这么个事实、偶尔顾着便够了。
只是没想到,薛宸会有迈开一步的举动。
挺勇敢的。
薛宸在他身后顿了顿,沉思片刻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嗯。”
食堂里人群来来往往。
薛宸始终缀在贺延身后,偶尔会从他挺阔的肩背处偏出脑袋去看看热闹的工人们,一直走到“病人专座”,他把粥碗放到桌上,坐了下去。
看着贺延很轻地问了一句:“我昨晚梦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