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固之春 第25章 第25章 回忆

第二十五章回忆

新部件验收的危机虽未完全解除，但找到了坯料批次这个明确方向，压在全厂人心头的巨石总算挪开了一丝缝隙。赵东升一边组织技术力量连夜复检、撰写报告，一边也需要为后续可能的生产调整做准备。这时，一份至关重要的参考依据——厂里早年开发类似部件的一套基础图纸，却被发现残缺不全。

“档案室水渍虫蛀，年头太久，怕是找不齐了。”厂办主任一脸为难。

“我记得，十年前和市农业机械技术推广站搞联合调研时，好像给他们送过一套完整的资料存档。”一位快退休的老工程师提供了一条线索。

这个找图纸的任务，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而且必须要有懂技术的人去辨认。赵东升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在了史今和沈玉竹身上。“史今，你心细，对物料档案熟，你和小沈去一趟市里。务必把有用的资料找回来。”

这个意外的外勤任务，让史今和沈玉竹都愣了一下。当他们并肩走出厂办大楼，感受到外面干冷的空气和难得的、明亮的冬日阳光时，一种奇异的轻松感悄然取代了连日的疲惫。

通往市区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车窗紧闭，车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窗外的世界虽然仍是冬日的枯黄主调，但开阔的视野和移动的风景，本身就有一种让人心情舒缓的力量。沈玉竹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史今正襟危坐，目光望向窗外，内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这是第一次，他们因为工作离开工厂，却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追在身后。

市农机推广站藏在一排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后，是一栋颇有年头的苏式三层小楼。里面安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与永固厂的机器轰鸣判若两个世界。资料室的管理员是一位戴着老花镜、动作慢条斯理的老师傅。

听说他们的来意，老师傅嘟囔着“年头太久喽”，颤巍巍地取出一大串钥匙，领着他们走向走廊尽头一间堆满卷宗的房间。打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和霉味扑面而来。

寻找过程如同大海捞针。史今发挥了他整理仓库的本领，按年份和分类大致归拢散乱的图纸；沈玉竹则凭借技术眼光，快速筛选着可能有用的部分。两人配合默契，效率竟出奇的高。偶尔找到一张关键图纸，沈玉竹会惊喜地低呼一声，史今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嘴角也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休息间隙，两人坐在资料室窗下的旧长椅上喝茶。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勉强带来一丝暖意。

“没想到找旧图纸也这么有意思，”沈玉竹捧着搪瓷缸，语气轻快，“像在翻看厂里的老日记。”

“嗯，”史今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有点像在部队时，我们整理战备库房，总能发现些老班长留下的宝贝。”他顿了顿，想起些在军营的趣事，脸上露出难得的、真正放松的笑意，“有一次，我们班那个许三多，那个有点愣、但特别认死理的新兵，他在清理一个最角落的箱子时，发现了一包用军装包了好几层的家乡土，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想家了就闻闻’。那小子当时眼圈就红了，我们全班笑了他整整一个月，可私下里，谁没偷偷想过家呢。”

沈玉竹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许三多，听起来是个实在人。”

“何止实在，是实在得有点过头。”史今也笑了，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一些，“还有一回更有意思。许三多还在新兵连的时候不知怎么，把高连长训我们的一套话，讲武器装备型号的那些，学了个十足十，连长在上面讲，他在下面默记，结果被连长发现了，知道他是想记下来写信寄给他爹，气得不行，说这涉及部队日常，有泄密嫌疑，罚我们把保密守则抄三遍。你猜许三多怎么说？他一脸认真地跟连长说：‘连长，我抄四遍行不行？多出来那一遍，我寄给我爹，让他也知道部队的规矩。’”

听到这里，沈玉竹想象着那个耿直又有点傻气的士兵和哭笑不得的连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史今看着她难得开怀的笑容，心里像被阳光照透的暖房，也跟着笑了起来，补充道：“当时就把高连长给噎那儿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挥挥手让我们赶紧滚蛋去抄写。”

史今的这些军营趣事，让沈玉竹听得入了神。她仿佛透过史今的讲述，看到了那个充满汗水、口号，也充满了铁血柔情的世界。“你们那时候，虽然苦，但好像……也挺热闹的。”

“苦是真苦，乐也是真乐。”史今感慨道，“高连长常说，钢七连的兵，掉皮掉肉不掉队。现在想想，那股劲儿，在哪都用得上。”

气氛变得格外融洽。时间在静谧的资料室里悄然流淌，仿佛被拉长了一般。

最终，他们成功找到了大部分所需图纸。离开推广站时，已是午后。干冷的空气清新了不少。

“饿了吧？”史今鼓起勇气，指着街角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面馆，“我请你吃碗面吧？回去的车还得等一会儿。”

沈玉竹看了看那家冒着热气的小店，又看了看史今有些紧张却真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好。”

面馆很小，但很温暖。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下肚，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回去的车上，或许是太累了，沈玉竹靠着车窗渐渐睡着了。她的头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晃动。史今坐得笔直，一动不敢动，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的满足感。

暮色初降时，他们回到了厂区门口。远处厂房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沉默而坚实。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已然在空气中流淌。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走进厂门时，看见林凡正从办公楼里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工作时特有的专注神情。他看到并肩回来的史今和沈玉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