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后,青萍很久都没有见到杨平,夜里似乎连书房也未曾去过,好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青萍闲来无事,就询问府兵杨平最近在忙些什么。
府兵只是告诉她前方战事未平,少将军在军营勤加练兵以备不时之需,便不再多言,青萍也就不再多问。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在沛国时常常坐在兄长朝堂的屏风后听政不过是兄长对她过于的宠溺,但是她如今身在炎国,朝堂之事如今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妄议。
青萍每日除了在府上和乳母侍女谈天之外,甚至无聊到和府上的绣工一起正儿八经的学起了女红,她自小就是个男孩子心性,兄长以前与都督子虞和小艾夫人聊天时常说起她,就像个不知文静淑女为何物的皮猴子,就连她自己也很难想象她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坐在书房里,给杨平缝补他一些因为练功划破的衣服,如今她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缝补的又快又好,就连杨平的乳母都夸她有天分。
可是每到了夜晚屋子里只剩下青萍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除夕的那天夜里,杨平陪着她角楼看烟火,给她点了一院子的花千树,陪着她讲了一整夜的话的情景。
青萍从小就是在父兄的疼爱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兄长能给她的,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她做到,除了父母过世,她生命已经度过的这些年几乎很少体味失去什么的感觉。
但是现在短短一年多,她竟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自己因和亲离开故国来到炎国,离开兄长,离开熟悉的环境和朋友,如今就连在这里她唯一熟悉的人,杨平也不在身边。
原来当你习惯一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当他突然消失了的时候竟会是这种感觉,青萍被手里的针轻刺了一下手指才从思绪里跳脱出来。
青萍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一种情形之下再见到杨平,那日已是深夜,她本来早就歇下了。
谁知后半夜竟听得外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也算是个习武之人,没有太过惊慌,杨家本就是武学之家,每个屋子里都放着一柄他们杨家的长刀,她穿着一袭纯白的内裳,她提了好几次才将里屋里那柄长刀拎起来,她提着刀尽量保持脚步无声的向外间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
越是接近,一种味道越发清晰浓重,是血的味道。她以前常和小艾夫人去军营里帮受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这种气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提着刀缓缓的靠过去,她有些担心自己万一敌不过这人怎么办,不过这人很可能受了重伤,自己还是有胜算的。
“青萍,别怕,是我。”
青萍恍恍惚惚的听着那人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定了定神才在月光的映衬下看到杨平那张因为受伤而惨白的脸,她惊慌的扔下手里的刀靠了过去,还未碰到他,那股浓重的血腥就扑鼻而来,等她的手碰到他胸前漆黑的衣服,手指瞬间就感受到了血液浸湿的粘稠感,他这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这么多的血。
“杨平,你伤到哪里了,你别吓我啊,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啊。”
青萍没有意识到眼泪不知道何时已经冲出了眼眶,转身就去屋子里取那个装了各种伤药的药箱。青萍本想点上灯仔细给他检查伤口究竟如何,可杨平却伸手制止了她,她没有问为什么,她知道他深夜独自回来处理伤口想必就是不想让外人得知,她不由的皱了皱眉。
“青萍,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左肩中了箭,没有伤到要害不妨事的,这衣服上大多都是敌人的血。”青萍没理他说的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用剪刀脱去了身上被血浸染了的血衣,借着月光帮他擦去身上沾染的血迹,帮他上药包扎。
杨平忍着疼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帮他包扎,换下来的布条上不知道到底是血还是眼前小姑娘流的眼泪。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手轻轻的用手指帮她抹了抹眼角,可她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哭个不停,杨平心里暖暖的但是又有些心疼,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这么在意他。他强忍着伤药触碰到伤口上钻心的痛感,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用手捏了捏眼前正认真的上着药的小姑娘的脸。
“傻丫头,你在哭什么啊,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况且你当初那么想杀可我,如今我要是死了,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他虽然气息有些虚弱但是却带着玩笑的语气,又抬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头,他还记得母亲在他小时候说过,小孩子要总是皱着眉长大会变得很丑,虽然眼前的小姑娘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他喜欢看她笑着的样子,她本就长得极美,那日和她在城墙角楼上看烟花,看着她笑的欢快的模样,他第一次体味到古人诗词歌赋里总是提到女子的笑当真是美得能让人迷了眼的。
青萍看着杨平逞能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何竟会如此在意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如今身在异国他乡是因为他,可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她从小跟着小艾夫人,常常在军营里走动,他的伤有多重她再清楚不过,看着他强忍着疼安慰她逗她开心的样子,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心疼,只能更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尽可能让他少一份疼痛。
“我刚给你包扎好,你手不要乱动,当心伤口再裂开。”
青萍虽然心疼,但是嘴上却不绕他,一边安顿好他在脸上作乱的手,一边又小心的将他扶进里屋靠在床榻上。
如今虽然快要入春,可是天气还冷的紧,她这侧屋里又没有他的衣服,也不能半夜去书房摸黑找衣服,他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总不能让他光着上身待在这里。
青萍只能将床榻上和柜子里的棉被通通一股脑的给他盖上。又怕他冷,然后又在火盆里加了新碳,紧接着将他脱下的血衣全部就着火烧了,既然这伤不能提,那这些衣服必然不能留。
杨平靠在床榻上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火盆里血衣烧的正旺,她那张白玉般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真是好看极了,竟让他看的有些出了神,他常年练武,天生体质就好,以往寒冬腊月光着身子在水下训练也不会觉得怎样,但是看着她这么用心周到的照顾自己他倒是觉得很是享受。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看着军营里娶了亲的将领提起家长里短的事,嘴上虽然都是在埋怨,可每每说到最后,眼里都是满满的温情。
如今他似乎也有了那种感受,可是突然想到今日受的伤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伤究竟从何而来,她若是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她会不会纠结,会不会难过,一切都是未知数。
“你失血太多了,我去给你倒点水,然后你赶紧休息吧。”正要起身却被躺着的人牵住了手,回身正对上它深邃看不清深意的眼。
“我没事,天都快亮了,折腾的你一晚上都没睡好,过来躺一下吧。”
话还没说完,夜色里的人儿已经红了脸,眼神有些躲闪,杨平笑了,她倒是很容易害羞,之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见面就用刀捅他的小丫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怕什么,我伤成这样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况且你可是我明正言顺娶进门的,陪我躺一会怎么了。”
杨平不知自己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就是想存心逗她,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特别开心,趁她又气又羞的时候伸出右手就将人扯进怀里,将她的小脑袋摁在胸口,这个小人儿可比这棉被暖和多了。
“杨平,你发什么疯啊,你快放开,一会伤口别又裂开了。”
青萍想挣扎着起来,却又想着他身上的伤,不敢用力推他,结果这个人受了伤仅靠着一只手,不知哪里来的怪力就将她死死的锁在怀里,动弹不得。她本就被他扰了清梦,这会早已是困得眼皮打架,看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就不再挣扎,他的怀里还挺暖和的,跟抱了碳火一样,不一会就放弃了微微挣扎的动作,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杨平看着刚才还在闹腾的小人,没一会就已经睡得香甜,口水都粘在了他的衣襟上,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不由失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为了不吵到她,杨平用没有受伤的手废了好大劲才把被子给她匀了一半,然后细心的给她掖了掖被角。
杨平没有睡,他也不敢睡,白天的事时时在脑海里环绕,他看了看怀里温暖的小人,眼神里是无法言喻的复杂神情。
“如果你知道了,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应该不会了吧,你这个丫头要是能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
日夜交替,窗外的阳光映在那恬淡静谧,岁月静好的人儿脸上,而这一晚太多人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