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两个宫人的事宜——最终是秋月主动站出来赔罪,并请求将此二宫人带回去审问。
又说三日内必然让事情水落石出,还辛夷一个清白,独孤无瑕无可无不可,看在她与辛夷交好的份上,允了她的请求。
反正他来笼鹤院的目的已经达到。
但其实大闹笼鹤院也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一个出冷宫的机会。
说是一个大闹皇宫的机会也不是不行。
在厅堂重归清静,而看出来七皇子并没有任何离开的想法后,尚令王守则就知晓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稍作等待后,七皇子就一脸诚恳的看向他,求教道:
“尚令大人,不知道身为皇子,冬日到了,该得多少棉衣被褥,又该得多少食物炭火?”
此言一出,王守则就立刻领悟这位七皇子在打什么主意:
“殿下直接唤尚令即可,难不成殿下是打算亲自去讨要?”
“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七皇子长叹一声,收了收身上过分宽大的衣袍——是王守则见他衣衫单薄取来的备用衣袍。
这袍子本就是他在笼鹤院处理公务时用来搭个身的,料子一般,且半新不旧的,如果是其他皇子,怕是还没递过去,就要先被呵斥一顿大不敬之罪。
但七皇子却一点也不嫌弃,很珍惜的裹紧自己。
又不复刚才和两名宫人对峙时的风采,甚是愁苦的说:
“我人微言轻,自觉不该去打扰各处大人,但实在是又冷又饿,若不做些什么,恐怕要死在这个冬日,只希望能略微好心施舍我些许分内之物,好叫我能活过这个冬日,也算感激不尽了。”
语气可谓是卑微至极,但言下之意,显然是打算和今日在笼鹤院一样,亲自跑到各个地方门前表演“如果不给我该给的东西,我就吐血死给你看。”
王守则抽了抽嘴角,提前为各局各司的宫人们感到怜悯起来。
无论怎样说,七皇子来笼鹤院大闹一场,是来找笼鹤院求援的,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给予回应。
但七皇子若去这些局司处讨要物品,那可就是明晃晃的说这些地方克扣皇子物品,少不了要被传唤怪罪。
虽然拜高踩低,偷工减料是历来有之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冷宫里苟活的皇子,就算不给任何御寒之物,那也不算罕见。
只不过,无论嫔妃宫妇,还是皇子公主,就算是被克扣俸禄,想要讨要回来,也不过是派遣宫人在无人时过去哀求讨要,哪里会不顾身份到这种地步,大张旗鼓的跑大门前打滚撒泼呢。
若真的敢放下身段如泼皮骂街,可不是该轮到克扣物品的各个地方脸上挂不住。
面子这种东西,只要自己能放得下,那就真是无所畏惧了。
尚令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正今日笼鹤院是丢人丢尽了——他就算是待在院里,也知道现在笼鹤院周围明明暗暗的,怕都是过来看笑话的人。
既是如此,也不妨让其他人也尝尝被七皇子门前吐血的滋味。
于是只略作思索,王守则就相当配合的把一应皇子该有的俸禄说了一个遍。
甚至非常贴心的,以笼鹤院为起点,由近及远的顺序来说,这样只需要转一圈,就能顺道全走一遍。
可惜他好歹是个尚令,总不好将幸灾乐祸表现的太过明显。
只能退而求其中,点了笼鹤院内巧舌如簧的一名宫人跟着带路,美其名曰保护殿下,实则嘛,当然是要等人回来复苏时,能讲个绘声绘色了。
不过,王守则倒是说的尽兴,被他提到的相应局司,可就坐立难安。
偷听的宫人听到自家局司的名字,浑身抖上一抖,忙不迭的回去报信。
甚至还没提到,就三三两两的跑回去叫人赶紧想应对法子。
有的局司倒是很上道,譬如尚寝局,独孤无瑕还没出笼鹤院的门,就已经派人来赔罪。
说是正逢换季,局中太忙,宫人犯了糊涂,忘了七皇子的份额,已经将犯错宫人责罚一顿,并将该有的被褥都已经提前送去了槛花宫,还望殿下赎罪。
这当然是一种托词,但独孤无瑕倒也相当配合,并没说任何怪罪的话,反而感激的流出泪水,把前来传信的宫人好生恭维一番,场面当真是感人。
就是有些感人的诡异,演技太过浮夸,旁观者不是忍笑,就是不忍直视。
也有局司想要观望一番,譬如尚服局,还不相信堂堂一个皇子,会自降身份到这种地步。
结果真就看到日落黄昏映衬下,七皇子披散着一头长发,苍白一张脸,披着几乎拖地的灰黑袍子,三步一咳的跑过来。
简直和鬼上门没差别。
见七皇子竟然是来真的,局中连忙将准备好的衣物送出门。
又看七皇子身后只跟着两三个宫人,也拿不完那些棉服,还很贴心的派人去送。
七皇子同样不计前嫌,乖乖道谢。
不忘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眼圈红红的泫然欲泣。
局内年长的姑姑们还能铁石心肠,年轻些的宫人已经是愧疚自责起来,抵不过良心,和七皇子赔罪,七皇子却也不怪罪,反而说自己前来打扰实在不好——
于是叫这些年轻宫人都深信不疑,七皇子当真是本性纯良,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活不下去,也不会这般豁出去一样上门讨要。
这一番讨要下来,又叫人感觉虚惊一场,是已经做好会撕破脸皮大闹一场,没想到解决起来却很轻易。
但也有局司冷眼旁观,又或者是觉得七皇子也就这般哭哭啼啼的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譬如掌管薪炭之物的尚功局,便是索性直接关了大门,是打算七皇子怎么胡闹都不予理睬。
七皇子再三扣门不应,索性直接跪坐在门前,沉默无声的流泪。
眼看天色渐黑,便有宫人出来劝他先回去,七皇子却动也不动,大有一种讨不到物品,就冻死在这里的准备——
十月底的王都,尤其是夜晚,已然是相当寒冷,更何况七皇子这般瘦弱,风寒未好,白日里还吐了那么一地的血。
如果真一夜都待在这里,直接冻死也没可能。
见他不为所动,宫人便想要强行将他拉走,还没等开口说什么话,七皇子漆黑的目光就飞眺过去,冷笑说:
“怎么,你要替我在这里跪着,直到讨回物品吗?你若能立下这种誓言,做不到就自尽,那我倒是可以现在就离开。”
一句话怼的宫人讪讪,不知说什么才好。
再看七皇子,眼眶虽然还是凄红一片,神色语气,却毫无任何懦弱胆怯。
想要强行将七皇子拉走,便听七皇子接着道:
“你若敢再拉扯我一下,叫我连我该有的俸禄都拿不到丝毫,使我真死在这个冬日,那谋害皇子,也有你的一份。”
谋害皇子!
这四个字叫宫人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松开手臂。
只好言语劝说,皇子千金之躯,何苦和卑贱宫人拿命置气呢。
七皇子却不吃这一套,反唇相讥道:
“我看是我这皇子卑贱至极,这尚功局中诸位大人千金之躯罢。”
又看向眼前紧闭宫门,声音清晰的足以叫所有明里暗里的宫人都听得清楚:
“冻死事小,继续留无用之人在其位不谋其政,使父皇母后圣名蒙羞却是大事。”
“我倒是也不介意用我这条小命,来叫整个皇宫的人都知晓并加以警醒,这尚功局嚣张跋扈到什么地步,今日死一个出身卑贱的皇子都无动于衷,怕是欺君罔上,也近在眼前了。”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柔顺娇弱,反倒是十足十的坚定果决。
叫人确认他并不是什么只会哭诉的懦弱之人,反而心坚若铁,死磕到底。
这才是叫人明白,先前七皇子好说话,是因为前面的几个局司知错就改,所以七皇子也不愿意为难人。
当真是拒绝给七皇子该有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关系交恶这么简单就结束。
听听看他的用词,那是轻则定个渎职之罪,重则冻死一个皇子,或欺君罔上,怕是要一局宫人都要跟着陪葬。
被讨要过物品的局司已然庆幸自家没多为难七皇子,可算是逃过一劫;
还没被讨上门的局司,也同样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连忙准备好东西,或尽快送去槛花宫,或再犹豫观望,只等尚功局服软,就立刻把东西送出去。
唯有被堵门的尚功局如在刀山火海,骑虎难下。
仍然难以置信,七皇子一朝清明,竟然苏醒了一个横行无忌的混世魔王。
若这时候服软求饶,那真就是叫全宫的人都看笑话,今夜之后尚功局在其他局司面前,地位将一落千丈,任人奚落。
可若继续死扛到底……
七皇子是不顾一切豁出去了,它们又能拿什么承担一个皇子的性命呢。
如此僵持一个时辰后,却是皇后宫中带懿旨前来。
一则令尚功局开门取物,呵斥其一应渎职不敬之罪,并罗列几个名字,叫其当场赔罪革职。
一则是叫七皇子起身回宫,叹息其不自珍自爱之言行。
总之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化解这死局。
独孤无瑕达到自己索要物品的目的,也乐的打个配合,感念一番皇后娘娘的仁德。
又想既然皇后得知此事,那少不了这几天内要召见自己,倘若真是如此……
独孤无瑕回宫途中,便以此为依,开始思索下一步谋划。